忽觉不妥,她立时改口:“你于军队前中部便好。”不出所料,他仍旧淡然摇头否定。沈姒一下有些急,上前几步对他道:“可你如今满身是伤,再为首冲锋,才真是不要命了。”他默然翻了几篇书页,才道:“如今战事为重,我还死不了,你无需多言,战场之上看顾好自己便好。”话毕,他将手中兵书放下,抬眼望向外面,细细自忖了一阵,沉吟道:“自她离开,已有二十三日了,她又行近路,这么久或许该至上京了,最后的结局,大概这几日就可知晓了。”沈姒却苦笑一声:“我们也便,只能撑这几日了。”二人心中都了然,若颜清辞顺利入京,陛下得以调遣军队自卫,他们在此阻拦北疆大部军队,待到京中将士集结,纵他们于此失守,朝廷或可与之一敌,然若他们此刻败了,那上京真便危如累卵,朝不保夕了。而若颜清辞不能成功返京,那便是天下命数已尽,将来一日他们或被记入青史,用的也是叛贼的名号。而不论是柳暗花明或是紫微更替,他们大概都不能,看到最后了。沈姒心内悲恸空荡,兀自缓缓蹲下,抱臂埋起头竟默然洒出眼泪,只余薄弱肩头微微颤抖着。穆云则走至她身侧,于毯上坐下,将一块帕子递给她:“明日之战,最是关键,哭完后于战场上必不能心软哀戚。”沈姒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一时无话,两人默然并坐,账外依旧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卷携着雪花,耳边依稀隐约听到的是炮火和恸哭。“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沈姒猛的吐出这一句话,甫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说出这话实在有些奇怪,随即干笑了笑。穆云则默然垂首,没有答话,似是默认。沈姒忽侧头,直直瞧着他:“既如此,我不想此生还有遗憾,有些话……我想说与你……”“什么?”沈姒目光盈盈,杏眸潋滟一瞬不瞬瞧进他墨黑的眸底,朱唇轻启就道:“我曾……非常爱慕你。”话毕,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双手紧紧绞着,不时偷看他的神情。他却仍旧漠然,半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她亦不恼,扯起嘴角兀自笑了笑,这份爱意在她心中埋了这么久,如今能当面说给他,她已如重石落地,她知晓他心中所念,故又能奢求些什么,瞧他得偿所愿,她亦真切为他欢喜。账外风声悲鸣,账内烛光昏暗,风吹进卷起书页篇篇翻动,在这静默的夜里徒增层层悲凉。“小沈……我想家了……”她的声音很细很小,兀自平白响起,似是喃喃梦呓。“那是个贫瘠清苦却又壮秀美好的地方,我与哥哥常于重山峰峦中寻摘草药,再带回去研磨晾晒,以此度日,日子虽穷苦,那里却承载了我一生欢愉……我想回家了,想我爹娘,想我祖父……”穆云则静静听着,心中也不免有些沉闷,她的故事,他是听过的,几年前九王夺嫡一战,她失了双亲,而如今,竟要轮到她自己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还未至桃李年华的少女,她只是想回家了。亦不知如何宽慰,穆云则只对她道:“早些歇息吧,明日是场苦战。”沈姒极力掩下眸底泛起的水雾,在这里她是十数万士兵的将军,她不能软弱,更不能随意流泪。她转身向账外走去,身后却突传来穆云则的声音,轻轻淡淡道:“这场仗打完了就……”他顿了顿,复接道:“回家。”她扯起袖口偷偷拭去了眼角不争气的泪珠,没回头径直离去了。翌日对阵冲锋,穆云则仍旧处于首位,率余下的众将士拼死而战,却不知何时,沈姒从后方绕到了他身侧。今日一战意味着什么,双方都万分明了,北疆敌军奋力突围,直欲往去上京,而朝廷之军则殊死抵抗阻拦,双方胶着许久,却终究难敌,一时血海尸山、哀嚎通天,一日拼杀,至暮色苍茫之时,众将士或许已然麻木,心中亦没了一丝期冀,只是冲锋,冲锋。敌帅与穆云则正面交锋,无数兵卒围来,截去了他的去路,□□一挑,他重重坠下马来,刀剑霎时如雨般落下,留在他周身道道血痕,银色铠甲如血洗般泛出惨烈猩红,周身的深切痛楚他已渐渐感知不到,仿佛瞬间天地万物都在离他远去,他仰躺于雪层里,睁眼只能瞧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见即将西沉的落日,尚在天边奄奄一息。也许他许给颜清辞的誓言,做不到了吧。耳畔风声忽起,扬起一大片雪粒砸在他的脸上,他移神,却见四周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兵卒此刻都倒在了他的脚边,他再一抬眼,便瞧见了沈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