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都已离开,前堂、戏台、花厅等处的灯光一层层熄灭,几经扩建的方家宅院在喧闹了整日后,终于都陷入了夜的静谧里,独有方老尚书归乡后所居的静德院里,反而亮起了昏黄的烛火。
方家三代现存的主子们,此刻都在方老尚书作为书房使用的东次间里。
一共也就三个人。
坐在上首的方老尚书,坐在下首右侧第一张椅子上的方太太,以及站立着的方寒霄。
方太太与方寒霄的脸色都极为不好,方太太是惊怒,方寒霄过了起初震惊的那个时段,现在是完全的气怒。
他是方家两代单传下的一根独苗,日常便连望孙成器的方老尚书都不敢管狠了他,揍是揍过,但所谓“打断两根棍子”云云,就完全是甘子运等人的夸张言辞了。
眼见站在面前的孙儿胸膛剧烈起伏,几欲从鼻腔里喷出火来,方老尚书凝固般的表情终于动了动:“霄儿,天没有塌下来,不值当你这副样子。”
方寒霄不说话,他咬着牙关,僵立片刻,忽然掉头就走。
方太太急了,顾不得生气,忙站起来追了两步:“霄哥儿,你去哪里?”
“透透气!”
这一声粗声回应已在门槛外。
“这个时辰了,你——”
“他心里不痛快,憋着也不好,随他去吧。”方老尚书打断了她,“叫万全跟着就是。”
方太太无奈,不好违逆公公,只好忙忙叫个丫头出去告诉万全一声。
然后她支撑不住地向身后椅中一倒:“徐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家是不要一点脸面了么!”
方太太想到才跑出去的还穿着大红喜服的儿子,十分气恼里又添上两分伤心,捎带着一点想不通:“不想与我家结亲,明说就是,做这样的勾当,究竟有谁能落着一点儿好处?”
方家不是那等没底蕴的寒门小户,不可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徐家上上下下难道全部失心疯了,不然怎么会想不通!
相比之下,方老尚书要镇定得多,他今年已届古稀,又曾任刑部尚书,笔下批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世情,对于亲家以妹代姊的这一出花招,他在过了起初的情绪起伏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乃至为徐家感慨了一句:“如此累宦世家,徐次辅昔日何等才智,不过十来年,子孙竟至如此。”
然后才向方太太道:“不要着急,坏事未必会坏到底。徐家的爷们这些年很不成样子,我本已不想与他家结亲,只是这门婚事是在徐次辅手里定下来的,没个缘由,不好轻退。如今徐家这么做,是自己把把柄送上门来,正好将这门亲退了,为霄哥儿另择良配就是。”
方老尚书虽已致仕,在整个方氏族中都仍是定海针一般的存在,方太太听他轻描淡写间已将此事了结,给出了解决方案,心头那层惊怒就去了不少,只是仍为儿子难过:“我霄哥儿好好的孩子,叫徐家这样耍弄,传扬出去,不知道人家要怎么取笑他,他脸面上怎么过得去。沾了这种丑事,又有什么好人家肯把姑娘许配过来,唉——”
方太太青年丧夫,拉拔着儿子守到如今,不是个柔弱脾气,但想到儿子平白遭此劫难,她再刚强,那颗做母亲的心也过不去,一细想就不由滴起泪来。
方老尚书对守寡多年的儿媳还是很有耐心,徐徐道:“说一时闲话罢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有功夫成日盯在别人身上?至于霄哥儿娶妻,更不消烦恼了,别处不去说它,这淮安府里,我们方家的为人处世众人尽知,并不至于为闲言所困。待霄哥儿回来,叫他不要乱跑了,安生在家呆着读书,待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细细访着,另说一个合适的姑娘便是——不要挑门户了,只以家风清正为上。”
他一头说着,方太太听着条条有理,就不由跟着点头,定下神来,附和着道:“我们本也没挑过谁的门户,徐家这几年风评那样不好,为着早已定下,还是把姑娘迎了来,谁知他家竟荒唐得叫人不可思议。”
不过这么一想,正如方老尚书所说,能借此把婚事退了倒又是塞翁失马了,方太太想起该自己办的事来,忙站起身:“老太爷,我去新房那边看一看,那徐二姑娘肯定不能留在我们家了,我这就叫人把她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说不清楚。”
这样的事,总不能大半夜还劳动方老尚书这把年岁的人。
方老尚书颔首,多说了一句:“和气些。这姑娘肯于此时坦诚以告,品格倒不像是徐家的。不要把事做绝。”
对上徐家人,方太太这口气还是咽不下,脸色上难免带了些出来,方老尚书瞧见,补充道:“不要去羞辱人家姑娘,这事不是她的首尾,她也万做不得这个主。你若拿她撒气,姑娘受不得这个委屈,闹个想不开——”
方太太一凛:那方家才真是甩不脱了!
那徐家二姑娘经了这么一出,其实是很难有活路了,但不能叫她把短见寻在方家,待交到他们徐家自己人手里,要怎么都随了她去。
方太太就肃然点头:“是,媳妇知道。”
她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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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月不知道她此刻成了个烫手山芋,徐家怕她不进方家门就投水,待进了方家门,方家又怕她不等交回徐家就撞墙。
两家于无声里达-->>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