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八月,天气逐渐凉了下来,拙园的白水斋坐了十数个官员,正在议事。屋子里没有那么热,他们争吵的嗓音却一声高于一声。
主位空悬,然而不是没有人主持这场议事。
长公主坐在临水的窗户边,似乎置身事外,正垂着头,翻阅一旁呈上来的折子。
他坐得很端庄,打扮得也简单,满头乌发,只用一根雪白绸带挽起,鬓边另簪了一支嵌着满色血红宝石攒成的花钿,容貌秀美,金尊玉贵。
翰林院的编修顾之平正在一旁伺候笔墨。
他偏着头,看到长公主细白的手指翻过一页,用朱笔亲批,不由有片刻失神。
这是他在长公主身边随侍的第三个月。
今年二月,顾之平上京赶考中了一甲进士,四月殿试被点为探花,入翰林院当了编修。
时年五月,国子监怀心堂爆发一场七日论道,辩的是天子的君臣之道和男女之别的人伦之道。
程之礼年近八十,却还是亲自主持,七天时间,一日未曾缺席。
翰林院的人也都去旁观了。顾之平不是没在书院中与同窗同门论过道,但这样的架势却是第一次见到。即便是他这样考上进士的小官,也知道论的是当今的局势。
费金亦为仙去公主的驸马,代为执政多年。当年费金亦与天下臣民有约,说是等到长公主长大,成婚育子,诞下皇嗣,便会将皇位交还给容氏。而长公主年方十九,却没有成亲,反而要以公主的身份参与朝政,这与当年的约定不符,也与自古以来的规矩不合,是以七日论道,想要从天下学子口中问出个结果。
这样的朝政大事,本与顾之平这样没有资历的小官没什么关系,他是小地方的出身,家境算得上不错,但与上京城中的豪贵相比,不值一提,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七日中顾之平都是且听且记,但最后还是写了篇文章,交了上去。
最后的结果是天子一派大获全胜,长公主参政一事,已成定局。
没料到几日过后,仰俯斋的教授齐泽清亲自找来,问他可愿意为长公主编写教令,伺候笔墨。
顾之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挑中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是新科探花郎,文章写的好,字也不错。家境清白,性格不张狂。在京中的几个月,齐泽清一一看过翰林院的人,觉得顾之平为人处世最为小心,也不攀附权贵,看起来性格很好。
这事来得很急,容不得顾之平与师长家人商议,齐泽清没打算强求,只不过再挑一挑罢了。
一夜未眠后,顾之平找到齐泽清,愿意为长公主做事。
又过了一天,沐浴更衣后,他被齐泽清领到宫中,与传闻中品学兼优,温俭柔顺的长公主见面。
他是低着头进去的,听齐泽清为长公主介绍自己。
长公主随意答应了一声,嗓音略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叫他的名字。
“顾之平。”
顾之平抬起头。
“你是叫这么名字么?”
长公主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穿了一身繁复的宫裙,生的极美,实在是令他不敢直视。
至此以后,他便随身在长公主身边侍候,主要是为长公主编写教令,传到底下。
临水的窗户开着,湖中的荷花谢了大半,还留有些许残红,随风摇曳。
但这样的美景,无人观赏,白水斋里吵得越发厉害了。
夏天刚过,冬天就不远了,在座之人,为的是入秋后北疆战事补给而争吵。
前年同北疆打的那一仗,至今还不能算真正停下来。
兵部的人叹气道:“朝政艰难,更要共渡难关。若是北疆战事一败,羴然人一路南下,烧杀劫掠,岂不是火上浇油,更难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