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又起程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弹了弹身上土,脸色不虞。他和温明蕴在一起,究竟谁更危险,难道不是十分明了的事情?这个女人力大如牛,谁能伤害得了她,偏偏唯有亲爹眼瞎,一过来就开始关心她有事没事。他都摔得这么惨了,哪怕爬起来,也觉得屁股隐隐作痛,到底谁才有事儿啊?“我没事,只是程晏不小心摔倒了。你说他一个少年人,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呢,做事急躁得很,连凳子都坐不稳,当场摔个狗啃泥。如今都是家人,自然不会看你笑话,但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只怕要笑话你。”温明蕴挥挥手,说话时一副细声细气的模样,与方才嘲笑他的模样判若两人。程晏听得这话,当场羞恼交加。这个女人又开始了,不仅在体能上压制他,还要颠倒黑白说风凉话,至今哄骗着程亭钰,不肯让他知道实际上她力大无穷。“你轻轻揭过就算了,还要往我身上推,那就别怪我拆穿你了。爹,我方才摔倒是和她掰手腕,她一把掀翻了我。”程晏怒目相向,当场就揭发她了。他才不替她隐瞒呢,原本他也不想多嘴,但是谁让温明蕴还要栽赃他,虽说不是什么罪名,但是一个人连个凳子都坐不稳,这种事情他坚决不承认。程亭钰听得此言,顿时眉头紧皱,视线在二人的手腕上扫了扫。“程晏,从凳子上摔落虽然容易招人笑话,但又不是什么错处,我知道你好面子,不想让人知晓这种蠢事,你轻轻揭过便是,何必找一个听起来就很假的借口呢?”他满脸不赞同。“爹,虽然听起来离谱,但我说的是实话!温三娘可不是柔弱女子,相反她比年轻力壮的男子还要大力,你信不信,她一拳能把你捶到三尺开外?”程晏当即辩驳,他睁大着双眼,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真诚,让他相信自己的话。但是他越这么表现,程亭钰越觉得他这是故作真诚。男人牵起了温明蕴的手,又把程晏的手拉起,同时放在桌上比对着。“你让我如何信你的话?”他问。女子的柔荑盈盈一握,洁白莹润,手腕更是纤细的一截,仿佛一折就断。而程晏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手腕肯定比她粗的,而且男人的骨节明显,青筋也爆出来,特别是与温明蕴的手相比,他看起来才像是力大无穷的那个。“我觉得你这只手,能把我举起来扔出三米开外。”程亭钰轻声补充道。在这样的“真实”对比冲击下,别说外人,就连程晏自己看着,都觉得他能一巴掌把温明蕴的手腕给拧断了。“爹,那你觉得我是那种连凳子都坐不稳的蠢人吗?”程晏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试图从另一方向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当他话音落下,周围却陷入了一片寂静,无人说话。他抬起头,就对上亲爹无奈又同情的眼神,此时无声胜有声。显然,他相信程晏就是这种蠢人。“你又不信我!色字当头一把刀。爹,儿子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了,你吃她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程晏气得一跺脚,当场也不愿意留在这里,扭头就走了。他觉得自己的爹,虽然身体不好,但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一轮到继母的事情上,就开始犯浑。温明蕴说什么,他信什么。虽说如果程晏不是当事人的话,自己也会信,但是亲爹就不能开开眼吗?“你把他给气跑了,他会不会躲起来哭?”等程晏彻底离开之后,温明蕴伸手戳了戳男人的腰。程亭钰抓住她作乱的手,无奈地道:“明明是你要气他,我只是配合你而已。他今年如果四岁,被冤枉了肯定边打滚解释,边嚎啕大哭。但今年他十四了,不会哭,只会回去骂人。”“你相信他的话,却不相信我的?”温明蕴拧眉,一副要找他算账的模样。“你们俩的话,我都不相信。他虽然性子直白了些,但是自小练武,身体平衡性很好,连个凳子都坐不稳,我是不相信的。所以你究竟是怎么让他摔了?”程亭钰对自家儿子的状况还是有数的,分明是温明蕴想戏耍他。“这你就别问了,告诉你的话,下次我就没法故技重施了。这也是对他的一种锻炼,自从有了武鸣这个人生导师之后,程晏已经开始往学好这条路上走了,但是他脑子一根筋,性子过于直率冲动,这不是学好就能改的。”“而且他还有你这样一个不安于室的爹,以后的路必然不好走,周围充满了谋算,他把什么想法都摆在脸上,几乎就告诉别人:快来谋害我,我可好骗了。还是从日常生活中,就得多毒打他几回。”温明蕴侃侃而谈,一副教育学家的模样,其实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分明是把戏耍二字包装得好看些而已。“不安于室这个词用错了,我恨不得挂在你身上,怎么可能不安于室?”男人立刻把话题歪到了别的地方。武鸣被派去北疆,原本嚣张跋扈的北魏使团,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说起来,他们之所以敢那般蛮横,还是看准了大烨皇帝的小心眼,不愿意让武鸣回北疆。当初若是没有武鸣横空出世,北疆始终只是个饱受战乱的蛮荒之地。大烨朝那时候武将青黄不接,哪怕现如今朝堂风气也是重文轻武,根本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北魏的侵袭。北疆与其说是大烨的领土,不如说更像是北魏的地盘。而北魏经历这些年的败仗,对武鸣的恐惧,都已经融入骨血里。北魏使团很清楚,一旦武鸣回去,北魏很快就会退兵,毫无胜算,而他们带进京的暗卫被杀了大半,就算想像当初一样嚣张,找大烨朝的武将比试,也毫无胜算可言,谈判就更不用说了。眼看原本的优势瞬间土崩瓦解,叶利扬又气得要发疯了。“父王不是说,趁着武鸣没回去,彻底拿下北疆的呢?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成功?”他气哼哼地质问道。奇多嘴里发苦,忍不住道:“若是拿下北疆,大烨必然会对使团不利,王上应该是在担忧您的安危。”只是他的话音刚落,叶利扬就猛地踢了一脚桌子,转过头来,双目赤红地问道:“这话你信吗?若是能拿得下北疆,别说我在这儿,哪怕父王的几个儿子全在这里,他也不会手软。”“大烨皇帝如此忌惮武鸣,一直留他在望京,哪怕我们出兵压境,他都没让武鸣回去。这会儿却出尔反尔,证明北疆局势危急,不得不让他回去。可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武鸣之前敢来望京,必定是在北疆留下不少防备,否则他不会安心离开北疆。我们真的能把北疆逼到绝境吗?”叶利扬十分不自信。奇多动了动嘴皮子,想安抚几句,但是又觉得语言十分苍白,只能闭口不言。“殿下,我北疆好男儿千千万,连武鸣都说过北疆全民尚武,和大烨朝这些酸儒风气不同。之前阻拦我北魏铁蹄的,只有一个武鸣而已,如今他不在北疆,我军自然势如破竹。”倒是有其他使臣忍不住安抚道。“行,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武鸣被放回去,这合约还有必要谈下去吗?”叶利扬焦躁地道。一开始出使大烨的时候,他志得意满,武鸣在北疆待着,他们北魏在这繁华的望京,简直是横着走。可是从武鸣回来之后,一切就都急转直下,在比试上再也赢不了大烨人,叶丽莎这个丽妃当得好好的,却忽然得了恐水症,直接暴毙。追踪鸟也不知所踪,原本攻陷大烨的计谋,全都毁于一旦。别说勾引大烨皇帝为他们所用,如今就连武鸣的踪迹也找不到了,现在武鸣更是回了北疆,使团却被困在望京,感觉毫无作用。叶利扬感到十分窝囊憋气,他甚至连北魏王庭都联系不上,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简直是一团乱麻。就在北魏驿站陷入一片僵局的时候,宫里来太监请叶利扬进宫。“这种时候请殿下入宫?”奇多皱着眉头,连忙询问:“大烨皇帝是只允许王子殿下一人去吗?”“不是,皇上明白你们的顾虑,他此次请王子殿下入宫,是想商量重新开启两国邦交和谈的,并无恶意。殿下若是不放心,想带几人去就带几人去。”小太监始终是笑眯眯的模样,显然很好说话。北疆使团震惊,几人对视一眼。“请公公稍待,我们修整一番就进宫。”奇多让人领着小太监去偏厅休息。“诸位觉得这次进宫,究竟是鸿门宴,还是真想开启和谈?”叶利扬一改之前的暴怒颓丧,认真询问起来。“这种时候开启和谈所为何,若是身份颠倒设想,最好的时机应该是等武鸣回到北疆,双方交战过后再来谈。”
“你这是什么意思?武鸣回去,我们北魏就一定输吗?大烨皇帝昏庸,他分明是怕北疆输了,因此才想尽快开启和谈,免得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立刻有使臣反驳。当然他也只是嘴上叫嚣得厉害,实际上心里丝毫没底。叶利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种时候就不要阿谀奉承了。奇多,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不像是鸿门宴,相比于北魏,大烨皇帝明显更忌惮武鸣。正因为两军还没决出胜负,大烨皇帝提示重启谈判,才彰显了他的诚意。这次武鸣离京,整个望京城十室九空,几乎所有能走路的百姓都上街来相送了。”“显然这让大烨皇帝,更加感到了危机感。”奇多冷静地分析道。他这么一说之后,立刻引起诸多赞同。武鸣离京的时候,北魏使团都被震惊了,哪怕他们没有出来相送,却能听到驿站外面吵吵嚷嚷一片,甚至门板都被挤得哐哐作响,差点挤变形。不止他们没想到,显然大烨皇帝也没料到,武鸣的名头竟然在望京也如此好用,要知道望京是大烨首都,这里的百姓应该无法体会到北疆人的困苦,可是却仍然有这么多人争相送别他。特别是武鸣与百姓们的那段互动对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更是让九五之尊百爪挠心,恨不得直接朝令夕改,勒令武鸣留在望京。叶利扬带着几个使臣进入皇宫,果然被奇多猜中了,这并不是一场鸿门宴,而是大烨皇帝真心想开启两国和谈,甚至表现得相当礼贤下士,连之前因为丽妃产生的那点隔阂,都消失不见了。程府书房内,程亭钰坐在椅子上,和一只灰不溜秋的狐狸对视着。小狐狸站在地上,此刻抬起两只前爪不停地冲他作揖,似乎在讨饶,简直萌得人心肝颤,聪明得不像话。男人憋了一口气,冷着声音道:“它此刻应该在去北疆的路上,为什么会在这里?”影二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谨慎地道:“属下是在北疆驿站后门外发现它的,这小狐狸探头探脑的,还知道躲着人,当时浑身黢黑,属下差点没认出来。”“影十六是怎么办事的,为了让他装得像一点,我特地把这家伙给了他。这小畜生好养得很,有肉干就行。它还能摸到这里来,你们是觉得我这身份藏得太严实了,怕别人发现不了我是不是?”程亭钰大怒。这在他看来,是相当低级的错误。训练有素的影卫,竟然被一只小狐狸给跑了,还溜到驿站那里去,也多亏它竟然找到路。不过看它那副脏兮兮的模样,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神奇的是这么长的一段路,它竟然好好地活着。由于武鸣是在皇家狩猎上抓住它,但凡看见活的白狐在望京地界上乱窜,大家肯定就会想到武鸣。把这玩意儿留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他才交给了影十六,万万没想到,这小家伙机灵鬼,竟然又找了回来。要不是他一直安排影卫,悄悄去北疆驿站查探,说不定还真的惹出麻烦来。“把它洗干净,也给它染个色,白狐太扎眼了。平时别让它出现在府里,免得横生枝节。”看着那小东西不断作揖的样子,武鸣终究没让人杀了它。他不该心软的,但终究不忍杀它。“啾啾啾——”追踪鸟从房梁上飞下来,叽叽喳喳地叫着,甚至飞到白狐头顶上晃悠两圈,显然是在幸灾乐祸。它和这死狐狸都是主人养的宠物,这死狐狸还比它先来呢,但是主人还是单独扒它留下来,让这死狐狸跟着侍卫离开。它就知道,它是主人最喜欢的宠物,这死狐狸还偷偷跑回来,结果被骂了吧。“唧——”白狐不甘示弱,直接冲着追踪鸟龇牙咧嘴起来,很快两只又打成一团。最终都被程亭钰赶出了书房,暂时交给影卫圈养。片刻后,影一前来汇报消息:“主子,皇上请叶利扬进宫,要推进两国和谈条约,并且还想化解北魏与世家之间矛盾。”程亭钰听闻此言,眼睛瞬间眯起,脸上闪过一丝杀意。“那么多条人命横在中间,如何化解?”他沉声质问道。也不知说得是世家与北魏,还是北疆与北魏。“三日后,大宴世家与北魏,想让他们握手言和。”影一继续汇报。“我知晓了。”程亭钰沉闷地应了一声。三日后,果然如影一所言,皇上大宴群臣,说是年关将至,又重启两国和谈,喜事连连,遂设宴群臣。当然群臣只是个幌子,最主要的还是想让世家与北魏握手言和。酒宴开席,众人落座。因为没有北疆一行人,让北魏使团神清气爽,而蔡侯爷与叶利扬相对而坐,两人一抬眼就能对视上。叶利扬勾起唇角笑了笑,显然十分得意,倒是蔡侯爷板着一张脸,直接垂眸看向桌面,毫无回应。皇上的意思听起来是要双方握手言和,但实际上还是要世家低头。蔡侯爷原本不同意,北魏使团都处于弱势了,也配让世家低头,但是皇上态度坚决,并且隐隐提起武鸣,容不得蔡侯爷不同意。正是酒酣之时,薛德忽而凑在皇上耳边,轻声通禀道:“皇上,五公主领着程亭钰夫妻进宫了,说是要伸冤,状告徐侯府世子恃强凌弱,强抢程府财产。”九五之尊正心头烦忧,这酒都喝好几杯了,但是世家和北魏使团交谈之时,话里还是打着机锋,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和好的预兆。如今再听到这事儿,更是头疼。“娉婷怎么回事儿,今日是什么时候,朕有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还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带着程家人进来喊冤?朕是掌管整个大烨朝,日理万机,不是程家的管家,什么事儿都找朕!”九五之尊本来就心情不快,如今更是恼火。程家究竟有多少财产,值得这么多人惦记着,这都第几回了。“那奴才去回了五公主?”薛德轻声询问。皇上迟疑片刻,又叹了一口气,交代群臣继续,他则去了偏殿。“徐侯府的世子,与程亭钰有什么过节?”等出了正殿,皇上立刻询问。眼看方才殿内陷入僵局,皇上就当是放松大脑了,让八卦调节心情,随口问了一句。“据奴才所知,没有过节,这两人是连襟,徐侯府的世子夫人与程夫人乃是嫡亲姐妹。”“哦,那徐侯府怎么盯上程家的财产了?徐家不该这么眼皮子浅吧,为了三瓜俩枣和程家交恶。程夫人还是娉婷的至交好友,徐锦墨竟是不怕得罪娉婷?”皇上稍微有了些兴致,继续追问道。“这——”薛德有些迟疑。“有话就直说。”皇上不耐地催促道。“皇上,您忘了,徐世子之前得太子欣赏。”薛德没敢继续说下去,只是提醒了一句。皇上微醺的脑子,逐渐恢复清明,想起了此事。锦衣卫当初调查过,关于皇上生病期间,不少世家朝臣忍不住,已经私下站队,徐侯府选择了太子,徐锦墨还一跃生成太子心腹,俨然太子党党首。皇上冷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还没上位呢,就开始惦记着别人家的家财。程家就剩一堆老弱病残,连爵位都没了,他还要赶尽杀绝吃绝户,朕看他是想造反!”这回皇上骂得就不是徐锦墨了,显然是东宫太子。九五之尊正骂着,有个小太监来通传:“皇上,太子殿下让人送了醒酒汤过来,让您不要太累。”结果这碗汤刚端过来,就被扫落了。“混账东西,我还没召见程家夫妇呢,他就开始害怕了。呵,本来朕不想理会,今日还得给他一个教训。让程亭钰准备一下,一起参宴,朕倒要看看朕这好儿子,还能做出什么事儿来。”皇上并不觉得这是太子在关心他,反而因为太子关注他的行踪,更加恼怒,决定要敲打一番。很快,皇上就回了殿内,还领了个人进来。“这是程将军的儿子,他身子不好,路上走得慢了些,这会儿才到。坐吧。”皇上亲自替他解释,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亲和。程亭钰轻咳了两声,在宫人的引导下入座,并且很上道地举起酒杯,向诸位致歉:“程某来迟,敬诸位一杯赔罪。”他说完就一仰脖,将酒灌下,瞬间就咳嗽起来,脸色都是通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