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遇一早就去了奉先寺。刚踏进禅堂,就见无畏禅师在洒扫院子,见他来了,就指了指树下,煮好的茶炉滚着山泉水。
等他坐下,法师就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用茶碾、茶筅点了一碗茶汤,放在他跟前。
“殿下昨夜里飞鸽传书,借奉先寺的车马出来,说是要去看个故人。今日看来,果然昨夜去看的是谢大人。”
他端起手里的茶汤,看碗里翠绿盈满,却没有喝的心思。
他不信无畏,但信赤鸫所说,这位沙门不是会扯谎的人。原来她昨夜当真是欠了别人的人情去看望他,难不成,她真是单纯为了报他的恩,是他小人之心了,以为她另有所图。
“大人今日来禅堂,可是有事相问。”
年轻的高僧转头瞧着牡丹花圃,语气淡淡的。
“无事。”
谢玄遇笑了笑:“下官不过是一时兴起,叨扰佛门,多谢法师的茶。”
他喝过茶就走了,门前车马等着,见他刚进了门就出来,不禁疑惑。但谢玄遇没有犹豫,掀袍上了马车,说去皇城。
走过礼部、穿过重重门阙,他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在快到讲堂时却停住了。
昨夜他递文书说患了风寒,今日萧婵应当不会来。但他就是本能地如此猜测——猜测她在。
正如她猜测他在昨夜被突然吻了之后,今日仍会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那才是他谢玄遇会做的事。
在一次次交手中他感觉出,萧婵不是看上去那般是个只懂玩乐的荒唐公主。在那些荒诞无稽的举动背后,牵扯着一根惨痛的、有关过往的线。假若他执意要将那线找出来,带出的将是层层如同傀儡的枯骨、成千上万的尸骸、数不清的血泪往事,与真正的、未曾示人的她。
而他要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才能看清真正的萧婵。
讲堂一面临水,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
无人。
失望之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荒唐,自嘲地笑了一声,就转身要走,却在即将离开之时,听见一墙之隔的讲堂外,传来两个女子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情急之下,他找了扇屏风藏进去,就听见那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临水的讲堂门前。
“殿下所言可是真的?”
那出声的竟是乌孙郡主。
“当然。若有假话,教我五服之内皆不得好死。”萧婵微笑。
“也无需发如此毒的誓……可殿下说,纵使我怀了陛下的骨肉,陛下也不会纳我入宫,此言若是真的,为何要此时告与我?若是等我生下子嗣、陛下再赶我回乌孙时再告与我,不是对殿下更有利么?”乌孙郡主试探着将这话说出来,带着以为自己看穿了萧婵心思的嘲讽语气。
“是啊,若是那时再告与你,确乎对本宫更有利。郡主也不妨此刻便去重华宫找陛下,将本宫说的话一字不改地说一遍,陛下定会嘉赏郡主忠君。”萧婵把袖子团起来,斜倚在墙上,站不住似地眼皮垂下去,语调也是懒的,像类似的对话已进行过许多次。
“但陛下未必会因此对本宫动手。本宫如今……还有些旁的用处。”
说完这句话,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乌孙郡主。
“陛下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郡主如今也晓得了。喜欢你时,天下的好东西便都是你的。若到不喜欢你时……纵使是求他千万遍,也不会心慈手软。想想郡主如今手中还有什么能牵制着他罢,那便是你能活着的依凭。若一味只晓得讨好,待他厌倦时,便是你的死期。”
郡主沉默,她美丽的脸映着湖水上的涟漪,片刻后两滴泪从眼眶滑落。
“若是陛下能打心底里在意我呢。乌孙一族的命在我身上,为何我就不能……是那个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