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镇国公——”
皇帝停步了,倾身低语,声音里是经年累月的不甘与怨毒。
“当年在东海国睡在猪圈、灾年吃过饿殍、与王侯后宅的贵妇们虚与委蛇、暗通款曲,以求取进身之阶,这些事,若是阿婵知道了,你猜她还会不会要你?”皇帝说完了才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元载脸色一点点变白。
“做奴才做久了,做回公侯,还能演得像么?”
皇帝的脸色恢复冰冷,欣赏元载此刻忽然慌乱的神情。
“想必,镇国公也晓得,阿婵是孤的人。”
“虽则她是孤的皇妹,但普天之下,到头来唯有孤能娶她。待百年之后,我们会合葬北邙。”他神色向往。“若是有人阻拦,便杀光阻拦的人。”
他复又抬起手,拍了拍元载的肩。
“孤告与镇国公此事,便是不想让你做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像从前那三个死在大婚之夜前的倒霉驸马一般。但孤不会杀你,你是个聪明人,也是如今东海国不可缺的掌印之人。若你死了,孤会很麻烦。”
“故而,望镇国公好生与阿婵相处。但她终究……”他眉尾扬起。“要回到此处,太极宫才是她的家。”
萧寂与元载走了,萧婵和谢玄遇还在屏风后。
起初正当着两人谈话之时,萧婵尚且觉着身后的异样,且起了调戏他的心思。但随即他就拼命后撤,硬是在咫尺宽的地方隔出一段空档。她也懒得去管他,只凝神听着殿外对话,越听,心里越沉。
但谢玄遇一直在看着她。
看她指甲抠着屏风的细框,朱漆螺钿蝴蝶被她抠出月牙的印子。当萧寂威胁元载时,她眼神明显变了变,直到听见元载的旧事,就更连身后是谁都忘了。
等两人走得远到听不见声息,萧婵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腿一软,险些在屏风后跪倒。他伸手去扶,她才想起他的事,明晃晃向下头看去,谢玄遇立即转身。
“殿下请回吧。”
她扶着腰站起来,他就放手后撤,萧婵却不急着走,甚至往前一步,把他堵在墙与屏风之间。
“听见了么谢大人,若是再与本宫一处待着,不定某日便被陛下诏令净身入公主府了。倒时岂不可惜了大人这好东西。人生得意须尽欢,憋着不好,不如本宫替大人解决了如何。”她说话间语气还是不三不四的,好似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兴致,甚至伸手去探他身下,口中啧啧。“瞧着与方才一样呢。”
尚未碰到时,谢玄遇脖颈却已迸起青筋,一把握住她手腕。
“逾矩了,殿下。”
谢玄遇咬牙,竭力不去闻她身上的气息,可她今日恰巧熏的是和乐游原那日一样的香——薰陆香。是闻一点,那日的场景就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但萧婵似乎对他如同被架在油锅上的样子十分满意,甚至凑近了在他耳边哈气,声音绵软。
“本宫屡次戏弄于你,想杀了本宫么?”
她把下颌搁在他肩膀上,而谢玄遇手还攥着她手腕。原本想放开,却怕她又出其不意做什么事,只能僵持在原地。忽然间他脖颈处落了几滴温热的泪水,谢玄遇不动了。
萧婵的眼睫蹭在他颈弯,痒得要命。
“从前以为,陛下心里有我,后来晓得那是我一厢情愿。后来以为五郎爱我,如今晓得,他亦有苦衷。”
她声音低下去,贴近了谢玄遇。他避无可避,只能闭上眼。
“你呢,谢郎。你有什么苦衷。”
她叫自己谢郎。
谢玄遇觉得荒谬,但喉头滚动。薰陆香萦绕在鼻尖,梦境里那些疯狂场景与此刻仿佛没有分别。他无比厌弃无法自控的他自己,但心头那焦躁的火却愈发炽盛。
五郎,谢郎。她并不把他当成值得被记住的某个谁。睡就是睡了,并不意味着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