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算是外来者的成人五条悟静默地?伫立在两个小?孩子身后,望着他们?难得亲昵地?交流,抄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又?攥紧。
他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这场相遇,毕竟算是第一次结实朋友,多多少少有点印象,但大概是身体这时候还不算很好,所以他更深刻的印象是夏日祭之后他发了?一场烧,有些记忆他已经忘掉了?,不过始终记得曾经认识一个短头发很可?爱的小?男孩。
原来不是男孩。
原来那么早就相遇。
原来他这么喜欢吃那种廉价色素糖浆的日式刨冰,渊源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一阵风拂过来的时候,第一簇花火猝不及防地?飞上天穹,冬月暄这样问他,隐含着希望能再次见面的期盼。
交换姓名是产生羁绊的重要方式,冥冥之中她若有所感,总觉得必须要知道他的名字,仿佛知晓他的名字就能有一个美好的伊始。
在流金溢彩的焰火绽放的那一瞬间,雪白的眼睫轻轻地?眨了?一下,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知怎地?带着几分赧然的意思:
“……gojosatoru。”
她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嚼碎千万次,因为?这同样是她第一个好朋友的名字。
刚换牙,她说话有些漏风,念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念得很不标准,却黏黏糊糊特别可?爱。
于?是五条悟一遍遍纠正,从最开始的气鼓鼓到最后挫败丧气,大概是此生第一次知道自己这样不擅长当一个教导他人的——老师,这也?恐怕是他目前人生中遇到最挫败的事情。
“那你叫什么名字?”五条悟别扭地?问。
名字是谶语;冬月暄觉得自己早就知道了?,但在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贪心?索取,因此立刻偷偷欢欣鼓舞要说出口——
“悟大人,终于?找到您了?!”侍女?急匆匆地?跑过来,望着他眼睛里透露出一点点放松的情绪,随后漫开来的就是由衷的欢喜和喜爱。
她在为?失而复得的珍宝而高兴。冬月暄无比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她的名字再也?说不出口,仿佛这是一个魔咒,只要说出口了?她就会吸走别人的幸福;可?她确实想要品尝一下被这样视若珍宝地?爱着是什么感受。
五条悟当然没忘还要问出名字这一件事,可?是他很快就从冬月暄的眼睛中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方才?还很认真很开心?分食小?吃的冬月暄慢慢地?垂下了?头,似乎是抖了?一下,然后怯怯地?喊了?一句:“……妈妈。”
被她这么喊的女?人又?往前走了?一步,憔悴的面色被粉勉强盖下去,五条悟平静地?张望,却被侍女?春一把拉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非得走不可?,毕竟问一声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偏偏他直觉相当准确,大概猜测到了?如果自己非要问她的名字,那她恐怕会受到这个女?人的严厉批评。
所以他跟着侍女?走了?,走之前回头说:“下次见。”
山高路远,他们?只是偶然相逢在这东京的乡野街道上,而他马上就要回到远在京都的五条本宅,从此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冬月暄站在原地?,垂着头,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也?没有回应五条悟。
然后,当年?的五条悟就和她这样分别了?。
时隔十八年?,成为?大人的五条悟终于?看到了?当年?的后续。
在确定五条悟彻底离开之后,神色漠然的女?人没有多说一句话,抬腿就往回走。冬月暄不得不眼巴巴地?跟在后面,双手绞紧,右手在左手的掌心?里一遍遍写五条悟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在爱里长大的、她的第一个好朋友的名字深深地?镂刻在心?底。
从街道尽头的黑暗中走向光彩炫目的摊子前,再走向无尽的河堤的黑暗里。
女?人骤然停下了?脚步,冬月暄也?因为?她的停止而瑟缩了?一下。
成人版的五条悟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女?人就冷冷地?喊出声:“跪下。”
河堤的泥土沾染着潮气,跪下其?实很松软,但是会有很多草尖,就算她穿着薄薄的长裤也?会被锋利的草割到,但她还是跪下了?。
得到了?片刻温暖的蛾被火焚烧。
“弟弟还在发烧,身为?姐姐就敢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玩了?,”女?人的声音里沁满了?痛苦,“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在梦里喊你,我醒来之后却在哪里都找不到你?”
冬月暄安静地?跪着,表情有些麻木。
她才?五岁,可?是已经很习惯这件事情了?。母亲喋喋不休的谩骂声像是成了?背景音,她在其?中漫无目的地?想,她以后肯定长不高。因为?电视里说过了?,天天跪着的小?朋友以后会变成小?矮子。
那她以后会不会变成《白雪公主》里的小?矮人?那谁又?是她的公主呢?
活在这个世间,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配角而已。
“弟弟那么痛苦,你怎么配快乐?”女?人猛地?蹲下来,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质问的时候面部神经抽搐着,让她整个人五官很怪异,像是手艺失败做出来的人偶面皮,神经质而恐怖,“你为?什么不多考虑弟弟?如果不是因为?你弟弟需要你,你早就不会待在这里了?,知道吗——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话倒是骂得不难听,但每一句都同样诛心?,只是诛心?了?那么多年?,她早就已经把这些话听习惯了?、融入潜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