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道灰雾融入金河之中,那潮湿的触感粘起几道金丝,漂浮于白树上空,眼见着就要凝成树枝,却在下一瞬飘散。荀非雨震惊地看着自己抬起的手,他只要略微一动,便能牵扯到旁人的命运,只要一挥,便有无数金线断裂,可欲望总是不停,一点熄灭,便有千万点再生。“这些,都是未来的可能。”宗鸣平淡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借助白泽之眼才能看到的可能,用这一双手,我抓住了一段与我有关的线。”昏暗的背景中,一只虚化的小手轻轻拽住一条金线,向下拉扯,刹那间,河流收窄,只剩下那条大放异彩的线。琼枝迅速崩塌,围绕着那一条线再度衍生,命运被改换,就这样悄无声息。宗鸣平静的面具终于在那时崩裂,他的眼中似有哀戚:“神……就是这样的东西,一个群体的命运只因一个人的欲望而改变。”“在认识你之前,人在我眼中就是这样。”那只是一条河道中某一股水流,就算改变航道会让某一些人的命运熄灭又如何?人,不过是个群体,妖鬼,甚至神祗也是一样。他的能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宗鸣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就像整个人体的循环,每天总有细胞会死,又有新的细胞诞生,这些无关紧要的生命有什么应当被在意的价值呢?那成千上百被掐断的金线将会构建出什么样的未来,荀非雨不知道,但宗鸣总是看在眼里,从前或许感受不到,现在他却无比清晰:白落梅能活到女儿成年,谭嘉树能活过30岁,肖华不会死,病房中的那个男孩儿也不用自杀……他们的生命虽然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任何值得人传颂千年的笔墨,但至少他们有绽放的可能。“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有选择权,”宗鸣握住了荀非雨的右手腕,缓缓将他的手臂抬了起来,那只手在灰雾的作用下蔓延,伸入了河水之中,“可是……拥有选择权的,永远是自他们之中诞生出来的欲望,是我。”因为人对欲望的崇拜导致欲望成为了上天的使徒,欲望本身形成了神祇,又被一心为人的神祗赋予了意识和形态,欲望的异化和强悍致使命运之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到底是谁的错呢?荀非雨的手托起一汪金水,其中甚至有姚远对程钧的祈祷,他胸中一片阻滞,痛苦到难以言喻,却听宗鸣低声说:“我的职责就是选择,公平地选择,当不公平的时候出现……”宗鸣握紧了拳,却听得天空轰隆巨响,一道紫电砸下,将琼枝劈作焦土:“天道的惩罚便会出现。”不能这样做,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能帮某个人,不能实现某些人的愿望,甚至……不能以神祗教授宗鸣的标准来选择信徒。宗鸣只是听命于那苍天之上降下的玄雷,直到后来他才读到一篇文章,题目叫《巴普洛夫的狗》。他只是一个机制,一个不能成为人也不可以成为的工具,通过这个工具的选择,所有群体的命运都可以被归结为自身的错误,苍天不再残酷,罪恶的永远都是做出选择的人。可早在千年前,人类对欲望的信仰,就已经超过了对苍天或是神祗的敬畏。而自欲望中诞生的灰雾,在殷文的引导下也拥有了转嫁代价的能力。面对殷文昭然若揭的私心,宗鸣并未加以任何的审判,因为天道没有阻止,他也没有控制的权力,或许从那时起,将殷文选择为眷徒起,白树的走向便已经跑偏。他没有拯救世人的职责,却眼见着神祗覆灭,战火疾病四起,最终才是殷文自戕,直至现在的五神宫覆灭。“蜃告诉我,如果没有我,一切就会回到原来的模样。”欲望没有盖过信仰的时候,人类都很虔诚地畏惧着苍天,畏惧疾病和天灾。苍天选出的神祗会带来福祉,妖兽的能力会让世界多样多彩,那副海晏河清的世景会再度出现……但宗鸣没有选择死亡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吞噬掉曾经的“朋友”,看着那些人自取灭亡。“荀非雨,与其问我做了什么,不如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听到这句话,荀非雨苦涩地哼了一声:“为了你的天道公平吗?”“为了我。”“……”“为了恢复正常。”最不正常的就是你,这句话荀非雨还没说出口,他似乎就已经明白了什么。降格是没有神罚的,只有升格时——人成为神祗或是妖时才会降下惩罚,要错,要在天道的规则中犯下惊世骇俗的大错。在天道控制宗鸣的同时,他也凝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天,直到他的能力能够扛下惩罚,宗鸣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布局。“天道希望人死,希望绝对的公平,而我也应当顺应天道……只有人死后,我才能被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