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又低声嘀咕了一句:“攘外……必先安内吗?”
其实李治本也有这样的想法,用熊津都督府总摄全局,只是现在因为可能要将这个权力交给女儿,才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个算盘。
然而武媚娘深知获取权力不易,也未必再有这样好的交谈机会,倒不如趁着陛下此刻的想法倾向于让女儿担责,直接一步到位!
她可不打算给李治这个忘事的机会。
光争熊津都督有什么用,若是新罗和倭国真有不轨之心,完全可以挑动其余四府都督向熊津和泗沘发难。这个位置的分量终究还只是那个五分之一。
要争,就争熊津大都督!
大唐境内的大都督目前只有益、扬、荆、并四个,多由亲王或者皇子担任,若是让阿菟担任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李治估计是不会同意的,可在境外,事情可以变通,那就得另算了。
起码,在武媚娘留心于李治神色,以判断自己下一步说辞的时候可以确定,他的第一反应虽是意外,却并非没有意动之色。
当百济的人力能被启用的前景,被勾勒在奏报之中的时候,李治愿意给予熊津一点特权,让这处都督府彻底压制住反叛的可能,促成这一路兵马对征讨高丽大业的帮扶。
而到底是让女儿成为大都督的威胁更大,还是高丽动兵失败的威胁更大,李治肯定是分得出来的。
武媚娘顺势扫过了这份摆在李治面前的军报,对于阿菟能够说服刘仁轨帮她斟酌其中的说辞,其实也有几分意外。可想到唯有如此,这出内外配合才能进展得顺利,她又不觉在心中一阵憋闷。
这种情绪倒是没体现在她的话语之中,因为她已接着说了下去,“再者说来,若是陛下有意要将水师派遣到熊津,这一处都督府的兵力就超过规模了……”
是啊,光靠着熊津都督可不能同时统领刘仁愿麾下的兵马,刘仁轨带去的府兵,以及在奏报中请求支援的水师。
当然,李治也可以不按照其中所请求的那样,将水师支援去那头,可当倭国与新罗接连更换国主,还都是实权领袖的时候,李治必须要提防卧榻之侧的叛乱。
那么与其出现西域那头连年征讨、连年叛乱的情况,还不如看看,这些邻居能不能如同百济叛军一般,对他的女儿持有几分小觑之心,让她再有一个迎头痛击的机会!
所以这支水师是必定要派的。
在此等弹丸之地有三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也确实需要一个统领之人。
媚娘说虎父无犬女,他或许也真可以看看,他的虎女能否有此本事!
李治徐徐吐出了一口气,终于回道:“我可以接受媚娘的这个建议,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面的。”
“阿菟做这熊津大都督,已是看在她此番战绩的份上格外破例了,一旦她有任何行事不妥之处,经由刘仁轨或者苏定方汇报到我这里,我会即刻将这个官职给撤回。”
“这个派遣往百济的水师将领也会起到从旁监督的作用,若是水师指挥不妥,在必要的情况下他有不听大都督调配的决定。”
“最后一点,她虽是大都督,但不可仰仗自己年少有为便放肆行事,也不可轻信外敌,若行不轨之举……”
“那么陛下大可问责于我。”武媚娘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李治轻叹了一口气,“媚娘你这又是何苦来着。”
坐在他身边的皇后,在此时好像更像是一个母亲,而非皇后。
她随后所说的话更是印证了李治这个判断,“这可不叫何苦。”
她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怀念,“陛下应该没我记得清楚阿菟年幼时候的样子。从永徽五年到永徽六年,陛下终于迈出了清平政局的一步,可我彼时到底能否随同陛下一起扛起风雨,总是一个未知数。倒是阿菟和弘儿与我时时相见,以至亲血脉相连的缘故,给了我不少激励,对我来说都是特殊的。”
“弘儿的前途不需我担忧,有陛下照看着,可阿菟……”
武媚娘目光凝定地朝着李治看去:“我不希望阿菟若有平阳昭公主的本事,却还要受困后宅,不得为李唐的开疆拓土尽自己的一份力气。倘能号令三军,披甲征战,谁愿意只是以军礼下葬呢?”
她将话说得很轻,起码不会让这句非议先辈的话传到外人耳中,可李治却将其听得清楚。
他也听到了武媚娘说出的后半句话,“我倒是更愿阿菟做个冼夫人,想来,陛下总也该有前朝隋文帝之英明。”
李治既为这份母女之情而觉触动,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前额,忽觉有些头疼,“媚娘少给我戴那么多高帽,隋文帝给冼夫人的食邑封赏足足有一千五百户,阿菟这还差得远呢。”
之前那个熊津大都督也就算了,反正百济也不在中原,能有个管得住地方的安排在那里,成与不成他都损失不大,那食邑这东西,可是实打实的待遇,不适合再有破格了。
“对了,在给阿菟的回信之中跟她说,让她尽快选定食邑的位置,要不然就直接选在百济算了。”
武媚娘闻言,终于展露了一个稍显舒展的笑容,“您还是别说最后一句话了,就她那脾气,说不定还觉得这是陛下准允她长留此地呢。那我要怎么把女儿从海外给找回来?”
李治被噎住了一瞬,“媚娘,你说阿菟这脾气到底像谁啊?”
他觉得,反正不是他的问题。
养女儿可真不好养啊……
只是李治大概也知道,这句话说出去,旁人大概不是要同情于他,而是要控诉他在炫耀了,他又将这句话给留在了心中。
见皇后脸上此前少见的怒气也已渐渐消隐了下去,李治随后与之交谈、商定细节的情绪,便也随之和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