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因还是会偶发的偏头痛稍觉体力不支,才先行由人搀扶下去休息。
皇后则继续去为他处理未曾审阅完毕的公文。
但他并未看到的是,当皇后步出大殿,仰头朝着晴空看去的时候,神情有刹那的晦暗不明。
武媚娘心中暗道,若是让外人对于陛下今日的这出封赏做出评点,只怕人人都要夸他一句慈父。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今日的这出表现有多像是在危险边缘试探。
能保住阿菟的战功,让她得到应得的待遇,最戳中陛下的两句话,一句是阿菟姓李,所立的功勋也都是在为大唐助力,一句则是,阿菟的官职代表大唐的脸面。
百济之地需要一个有分量有能力的人,可陛下已不会给李弘的几个兄长以任何崛起的机会。
不将他们像是李忠一般流放,都能算是李治的网开一面。
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关头启用自己的兄弟叔伯,哪怕是韩王李元嘉这样的也不可能。
所以那这熊津大都督的位置,就只有可能是阿菟的。
可即便如此,这份荣耀与重任正如李治所说,依然是他随时可以收回的。
就像,她这个皇后的代行权柄,也是随时可以被中止的。
这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真是让人……好生不快!
武媚娘一面觉得,李治是个能被揣度心意说服的帝王,是她的幸运,一面又觉得,这份幸运,好像反照出了更多的不幸。
她朝着东面望去,像是往这个方向去看就能瞧见女儿此时的样子,无声地吐出了一句话:“阿菟,你我若都想要让自己不为人所控,就还需努力啊。”
这个梯子她已经递出去了,但能做到哪一步,就要看女儿的本事了。
她扶了扶鬓边的凤钗,朝着外头走去,朝着迎上来的桑宁说道:“去尚药局走一趟,问问孙神医,若要再派遣一批人渡海去熊津大都督府,那头能出多少人。”
“大都督府?”桑宁敏锐地察觉到皇后话中的不寻常称呼。
但在皇后看过来的一眼里,她又当即意识到,这不是她该在此时过问的东西。
武媚娘又补充了一句:“再跟他说明白,这是安定公主要的人。”
“好,我即刻就去。”
孙思邈的儿子孙行,在几年前还是因为安定公主的推荐才能进国子学中就读,以备在三两年后参与科举,走上为官之路。孙思邈本人主持的东都尚药局也是因为公主的缘故才能顺利开办,那投桃报李总还是应该的。
百济的“安内”已要公主亲自涉险,“攘外”恐怕更是一件危险事情,自然得做好更多的准备。
若不是孙思邈在洛阳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以他的年龄也不适合搞这种亲履战场的事情,武媚娘恨不得直接把孙思邈本人给送过去。
现在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再接下来,她就该想想该当如何写一封给阿菟的回信,让此番出征的水师将领给一并带过去了。
不过显然不是人人都能和她一样心态稳健的。
临川公主自武媚娘的口中听到了这个惊人的委任,险些将手中的文书一松落在地上。
她望着皇后岿然不动的握笔手势,出声问道:“您是说服了陛下不错,但您不担心,让公主担任熊津大都督的提议会被朝臣驳回吗?”
武媚娘抬眸答道:“你还是不够理解陛下。事实上说服他才是最难的一步。”
何况,真以为她在和陛下的交谈中提到永徽五年以及朝臣的闲言碎语,只是在向陛下示弱吗?
那自然是为了确保熊津都督府变成大都督府,安定成为其中最高长官的敕令能够顺利推行下去。
她望着临川还有几分忧心的脸色,又多说了一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先跑到陛下面前去驳斥这个想法的,必定是被骂得最惨的。”
临川公主将信将疑地应了声,又觉得以皇后办事稳妥的能力,她好像不该在此事上对她有所怀疑才对。
何况,安定公主若真如战报中所说,简直像是个天生的将才,对于高丽战事无疑大有好处。
别忘了,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也在此战的参与人员之中呢——
这道由安定公主担任熊津大都督的委任,一经泄露出来,也当真在朝野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成何体统啊!”原本还算坐得住的薛元超便忍不住出言感慨道。
当然他的这句感慨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而仅仅是在私底下的言论。
这位年轻的天子近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听到这消息的那一瞬所产生的震撼,最后只挤出来了几个字,“她只是个八岁小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