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蒙蔽自然和神明的禁忌术法,能够赋予你一切“人类”的性质,然而本质上其实是一个诅咒。”
年迈的阴阳师双手放在膝上,凝视着面前一脸平静的审神者:“被施下这样的术法之后,你就被一切与真实和自然有关的神明厌弃了,黄泉也不会再接受你,你会和人类一样脆弱,经历病痛,但却永远不会有自然死去的那一天……”
“就算是这样,还是坚持吗?”
源重光盯着用蔺草编织成的榻榻米,这是露树夫人自己编织的,上面加入了很多淡雅漂亮的花纹,仔细看去,好像是一只展翅的飞鸟和花朵,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中,发出了淡淡莹润的光泽。
“您不用劝我了。我只要想一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我醒来后会问他们“你们是谁”,并且坚定的要回黄泉去侍奉那个卑劣的神明,我的心里就有止不住的愤怒啊。”
源重光放下手里的扇子:“那么,我现在要做什么呢?”
有着狭长眼睛的老者用绘扇磕磕额角:“我就知道说不动的……但果然还是想试一试……人老了之后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啊。”
他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
源重光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外界的传闻其实可能也没错,从这一个笑容里就能看出安倍晴明年轻时的气质和风华了啊,说是狐狸之子,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吧,那种糅杂着精怪和人类的奇异气质,扎根于人类而又脱身于人类的感觉,就像朵随风飘荡,悬浮在夜阑虚空中的云。
只不过是一刹那的风采而已,等他回神,面前还是那个精神矍铄,面容慈祥的老者,如同大树般,定在这京都的鬼门处,镇守四方妖魔不敢轻举妄动。
源重光突然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是怎么样的经历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以他的性格来看,年轻时怎么都不会是那种很安分的人吧?
这样的疑惑很快就被抛之脑后,由史上最优秀的阴阳师绘制的符咒贴满了整个房间,门窗紧闭,分属五行的神将们站在各自的位置,清冽的神气弥漫在空气里。
安倍晴明换了非常正式的衣服,拿着那个石钵,另一只手捏了一支笔。
源重光这才看清了石钵里是什么,苍白零碎的骨殖,混合着失去了光泽而显得死黑的发丝,宛如毒药般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这是——”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将视线挪开,才避免了做出伸手去抢过石钵的无礼举动。
安倍晴明有点狡猾的笑了:“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无中生有啊。你的家臣们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没有经过同意,将东西不知不觉地拿出来,我这个老人家也会被斥责的吧。”
天后站在门边,轻轻将幛子门拉开,一个身形清瘦挺拔的少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紫石英般的瞳孔里是锐利深沉的光。
“药研?”源重光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又被安倍晴明按住了肩膀,只能那样仰望着自己最信任的短刀付丧神。
“大将。”药研冲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走进来跪坐在一边,对安倍晴明恭敬地行礼,“晴明大人,拜托了。”
安倍晴明向太裳抬了下下巴,神将手里就出现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空碗和一把匕首,放到了药研面前。
药研对着那把匕首摇了摇头,在源重光带点疑惑的神色里,三两下解开了自己的袖扣,黑色的制服和雪白的衬衫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骨节清晰而优美的手腕,随后拔出自己的本体刀,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地划了下去。
鲜红的血瞬间淌满了小半个碗,把源重光惊得一声大喝:“药研?!”
一直面无表情的付丧神终于抬起眼帘,眼神里带着点深彻的悲哀:“如果不是晴明大人前来索要东西时,告知我事情始末,是不是直到一切结束,您都会什么也不说呢?”
源重光有点紧张,他感觉药研想说的好像不止这一件事,但是他又真的不知道药研指的是什么,只好勉强辩解了一句:“不……我只是,这没有什么危险而且,而且你们也不必要增加无谓的担心——”
他的话渐渐迟疑起来,因为药研眼里那种凝固的情绪实在是太明显了,让他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最终,那黑发紫瞳的短刀付丧神从腰包里掏出一卷绷带在手腕上随便一缠,冷静地说:“那么,您不用担心,这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危险的事情。”
“不是……”源重光皱起了眉头,他感觉的确是有哪里不太对,然而药研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比起我,请您还是想一下一会儿要怎么和三日月殿说吧。”
源重光一惊:“他?”
药研看看外面,保持沉默。
属于亡者自身的骨殖,还有蕴含着神明力量的鲜血,加上当时最伟大的阴阳师的符咒,源重光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蓄满水的池子,有熊熊火焰在下面灼烧着,要把一池水都煮沸,煮干,白花花的雾气蒸腾起来,把一切都埋进了影影绰绰的云雾里。
停止了灵力控制后的身体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两样,胸部的起伏首先止息,虹膜变成玻璃一样的物质,皮肤失去血色,瞳孔放大并失去光泽,肌肉微微僵硬,但很快恢复柔软,原本柔顺的长发变得更加笔直,似乎更长了一点。
药研沉默着跪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主君瞬间“死去”,面上表情镇定,手里的短刀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