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溶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中间也有几次半醒。倘若他足够坚定,可以让自己醒来,但他此时想再逃避片刻。
不想面对努力无用、希望落空的结果。也不想面对,他耗费十几年心血教出的唯一一个学生,竟成为了如今的样子。
——可现在时局动荡,凉州定然还会出事,最好不杀这个人。
这是他考量全局后做出的决定,不带任何私人情感,更不是因为不忍心舍不得。
只是,他此次回来,本是打算死在东宫的。
他有些动摇了。
最终不得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东宫的敬慎宫,身下的床榻就是傅陵平日里惯常睡的。
除了久卧腰酸之外,他几无不适。通身寒意散了不少,身上伤痕明显被处理过,丝毫看不出病态。正要起身,他却便听见门口两个仆从的对话:
“……他们居然是从凉州来的?凉州不是才打完,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听说是千里宝马拉的车呢。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得起宝马?而且千里迢迢跑来京城敲登闻鼓,告的居然是齐务司的钱侍郎,说他贪污受贿……闹出人命了!”
“齐务司?那不是咱们殿下手下的人?钱侍郎真的贪污了?”
“殿下才去齐务司几天,管他呢。反正现在全城皆知,刑部都去拿人了,真的假的都跑不了。这人才刚放出来,真够倒霉的……”
二人感慨一会儿,便转换了话题。陆子溶刻意舒展紧蹙的眉头,换上朦胧眼神,装作才醒来的模样。于是仆从们赶忙过来端茶倒水,将炉子上温的药碗捧给他。
他们边忙活边道:“殿下入宫了,让您好好歇着,他下朝便回来。”“看到您清醒过来,殿下定然欢喜。”
陆子溶不敢轻易询问他们谈论之事,只聊了几句凉州的近况,喝完药便将他们赶出去,又死死扣上门。
他背过身,将食指弯在唇边,吹出呼唤白鸟的哨声。而后披上床头叠放的外衣,坐到桌边提笔,将方才所闻叙述一遍。
他忍不住轻咳,才生出血色的面容又褪成了白。
外人看不出,但他身在其中,一眼便知此事的来由。边境局势本就岌岌可危,这样一搅和,不仅钱途本人受难,自然也会波及凉州。一石击水,后头如何发展有千万种可能。
白鸟将书信衔走,陆子溶靠在床头阖目,听见外头隐有雨声。
雪已成雨,开春了。
他身上的“经年”是在秋日种下的,若是正好二十年,就还有数月弥留,足够他做很多事。
或许他无法亲手让边境百姓过上安乐的日子,但他可以留下日后能成此事的人。一人之力至此,也算不枉今生了。
他靠着睡了些时候,雨声中出现轻轻的敲击声,将他叫醒。他循声打开窗子,窗边竟蹲着致尧堂的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