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当时没说,因为她根本没来问过自己。没有人问的事,也该主动说么?
接着又审问了几名重九堂堂众,但凡从前是致尧堂的,离开的理由都与方才那人相似。最后到了冯逸,陆子溶冷冷问:“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为何将众人带离致尧堂?你家人都在凉州,为何要来京州另立山头?”
冯逸睨他一眼,“我跟着致尧堂对抗官府,我家人能有好日子过?反正我在你手下混不出头,还不如换个路子。谁知道致尧堂堂众如此讨厌他们的堂主,我稍一煽动,就全跟我走了呢。”
陆子溶深吸口气,貌似仍是那副淡然模样,实则眼底早已漾开波澜。
书记胆怯地问:“这、这些能记吗……”
“记,当然要记,为何不记?”陆子溶一字字咬出,话音微微发颤。
鲁侍郎看出不对,赶忙道:“审了快两个时辰,诸位不累么?我看今日到此为止,都歇着吧。”
审讯暂停,陆子溶维持着款款端仪,朝众人一礼。直到踏出屋子,他全身才松懈下来,再没了人前持重的力气。
他没和任何人多说一句,径自坐车回了致尧堂。
接连几日,陆子溶在自己屋里处理公事,作息一切正常,只是不肯出门,也不和人说话。包括海棠在内,众人都觉得他是公务繁忙,没人去打搅他。
只有某次晚饭,海棠亲自送了进去,见陆子溶裹着被子咳嗽,担忧道:“是不是药效到时候了?去东宫解毒吧?”
海棠只知道解毒需要龙脉泉,更详细的便不知了。
听到这话,陆子溶忽然在想,倘若自己果真像他们说的那般冷漠无情,为何当年的小傅陵对自己如此依赖?难道自己对傅陵是不同的?
那可真是愚蠢不堪。对效忠自己的堂众冷漠,却对一心构陷自己的逆徒付出真心。
“堂主,想什么呢?”海棠的巴掌在他面前摇晃。
陆子溶回过神,淡然道:“那药丸名叫「二十一」,只有二十一颗,要节省着用。我还有些精力,再等等吧。”
他其实没什么精力了,只是一时不知该找谁解毒。
又过了几日,陆子溶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被雨点落地声吵醒,感到浑身软绵绵的,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床。
他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东宫。傅陵的伤就算没好全不能沾水,那边自己先下去泡了,然后在屏风后面做也是可以的。
然而他推开门穿过走廊,举了把伞来到院里,眼前的情形却令他讶异。
院子里站着十几名堂众,刚好都是他从总堂带过来的那些,都没有打伞。远处的墙根下,一排人背缚双手跪着,一直延伸到院外,看着有上百人。
见他出来,一名堂众上前两步,直接就跪在了雨地里,朝他抱拳道:“堂主,重九堂各分部余党已全部拿下!”
陆子溶一怔,望过那排被绑着的人,当真有几个眼熟的面孔。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沉声道。
就是要拿人也该由官府来办,就算致尧堂出手,也没道理越过他这个堂主。但毕竟是功不是过,他不想出言指责。
可对方竟一个头磕下去,话音在发抖:“堂、堂主,重九堂为祸一方,总堂虽被捣毁,可分部不消停,仍在制造骚乱。况且这些堂众不少是从致尧堂跑出去的,背、背叛了您,当真该死!我们都抓来了,您杀了他们泄恨吧!”
“你跪在雨里,行如此大礼,就为说这个?”
对方沉默片刻,回头一望众人,那十几名堂众便纷纷走进雨中跪在他身边,一齐拜陆子溶。
“我们听闻堂主审问逃走之人……万分惶恐。堂主若知道当日是我们不曾禀报,才放跑了这些人……先给您请罪了!我们把叛徒都捉回来了,若要责罚,求您手下留情……”
陆子溶胸口突然发闷,生生逼出一团寒意,身子猛地颤抖,伞一歪,湿了半边衣裳。
方才在京州府,那人犯招供时他也想到,当日同时有多人与冯逸会面,表明此事定然已在堂中传开,却无人向他告知。那种情形之下,堂众心存畏惧也属寻常,所以他并未深究苛责。
可为何眼前这些人,竟认为他会因此责罚他们,还特意抓了重九堂余孽讨好他……
他就,这么可怕吗……
陆子溶身体的颤抖落在对方眼中,却成了愤怒的信号,他们不断行礼,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堂主恕罪!堂主饶命!看在我们跟随您多年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雨水打湿肩头,凉意渗过全身,陆子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扶住他的是海棠,她被这边的动静引来,便见到自家堂主站立不稳,连忙上前扶住。才帮他撑好伞,又见地上跪的一片朝她这个副堂主求情。
海棠问清原委,眉头攒起双眼圆睁,吼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知情不报,就觉得陆堂主会要你们的命?你们把堂主当什么了?!还抓什么重九堂,我呸!你们居然敢如此羞辱堂主……”
“小海,算了。”陆子溶摇摇头,“让他们把人送到官府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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