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黄金熏笼上孤烟细细,蓬莱宫中阒静无声。
耳畔响起极轻的跫音。
与太后宫中近旁伺候的女官不同,来人的足音清晰可闻,但也如她们般沉稳,步频不快不慢。
熹色低垂的视线翻开少许,望向身旁的来人。
身着桃红妆花褙子,腰缠玉钩,少女双眸晶亮,宛如琥珀,如云的秀发迤逦垂落,看去不过十多岁年纪,和她一般大,但这里所有人除了太后,似乎都对她十分敬重。
由此看来,这定是姚家的娘子了。
李朝琰的表妹,亦是,太后最满意的皇后人选。
熹色不敢再看,将头埋得低低的。
郭太后皱了眉:“宝钿,你身子不好,怎不在偏殿养着?”
姚宝钿的视线划过寄情身后的夺命之物,原本有些发白的颊,更是血色散了个干净,她跪了下来,祈求太后息怒:“姨母饶命,这个吴姬只怕不能杀了。”
郭太后淡淡道:“为何。哀家如今虽然还政于陛下,但还不至于,无法处置一个贱籍吴姬。”
姚宝钿嗓音发颤:“姨母容禀,这个吴姬,早已不在乐籍之中,已属于白身平民,她如今未有致死的过失,姨母杀她,只怕有碍于公论。再者更重要的,是表哥对骆氏情有独钟,眼下他人不在长安城中,但也不日即回,若是表哥知晓,姨母趁他不在时要了他心上人的性命,只怕……”
只怕母子之间的裂隙,便从此再难弥合。
姚宝钿咬牙不敢往下说。
郭太后笑道:“宝钿谬矣,此女子蛊惑天子,令其误杀忠臣,已是死罪。她何敢令哀家饶恕性命。”
误杀的“忠臣”?连姚宝钿都知,迄今为止因为这吴姬一死一伤,陈鸿铭与王熠,都算不得好人。
郭太后道:“既然说到此处,好教你们二人知晓,你们仰慕的皇帝,他自小见异思迁,对任何人与物,都只不过数日新鲜。当年李朝琰沉迷刻章之时,比对这个吴姬更如痴如狂。却也不过一两月的时间,便过了劲头,从此不再拿起刻刀。骆氏,你觉得,李朝琰对你的恩宠,能得几时?”
郭太后只差道出一句: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这正是戳中熹色胸口的一把利刃。她从来都不觉得,李朝琰会一辈子钟情于她一人。
就算到了暮年,他对自己还有情分,那种久处而得来的亲情,也盖不住江山代有美人出。
永远都会有二八年华的少女,鲜妍明媚,热烈如酒,那样的女子,对年老的男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诱惑吧。
更不要提,她只是一个吴姬罢了,若她真的与李朝琰在一处,关于她的议论声会伴随她一生。
那些指指点点,在背后戳她脊梁骨的话,皇帝听多了,真的会,无动于衷么?
熹色原本不想赌。
是李朝琰的执拗和炽热,让她动摇了。
如今因为太后的一席话,仿佛,一切什么都不曾改变,再次回到原点。
她还是那个谨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害怕走错一步便从此身陷囹圄的小吴姬。
熹色叩首,不敢反驳。
姚宝钿痴怔半晌,因为姨母这句掏心窝子的话,自己也终于从那场美梦之中清醒了过来。
她对表哥的喜欢,可以做到从一而终,但若表哥喜欢她,他的喜欢,又能得几时?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真的能心无芥蒂,只想要一顶皇后的珠冠,对男人一个又一个往后宅纳妾的事置若罔闻么。
“宝钿,你为何要替这个吴姬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