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梧秋愤怒起身,在小院中如暴躁的野兽来回踱步,压低声音绝望怒吼道。“他把宁王案和老师放在天平上,要谢迢做出选择,翻案或者是弑师。”他一口气急喘着,可一口气尽,他便颓然站在原处,“所以老师,选了自己。”流言处起时,谁都看得出底下是无尽暗流,无穷后患,可罗松文为了保全徒弟,践守诺言,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这一跳,便注定了命运。“那我爹还会回来吗?”钱清染抽泣地问着,捏着帕子,眼睛红彤彤的,“安伯伯还回来吗?”一直垂眸的安望星也紧跟着看着院中大人。“不会有事的。”龚自顺看着两个小孩,柔声安慰着,“万岁并非是滥杀无辜之人,郑樊如今也不能只手遮天。”“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钱清染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头顶的红绳垂落在两侧,可怜兮兮,“柔柔好想爹爹啊。”钱得安心疼伸手,揉了自家妹妹的脑袋,柔声安抚道:“事情结束了,就回来了。”“安伯伯也是。”他对着安望星细声说道,“一定会平安的。”安望星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重重点头:“我知道的,我爹出门前交代过我了,我是家中独子,不能退缩避让。”“西南的人迟迟没有信来,明日我便打算去西南一趟,但在此之前,我打算去找小师弟。”龚自顺环顾众人,低声说着,“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放弃,也许老天垂怜呢。”裴梧秋嘴角微动,随后讥笑道:“只怕他现在自顾不暇,而且老天若是垂怜,便改对他好一些,疼疼他,不行吗。”“你别总对他有意见,每次见了他就没有好脸色,你未经他事,怎好如此说他。”龚自顺搬起脸教训道,“他心里也苦得很。”“小师弟是个温柔的人,此刻,只怕比我们还疼。”“掌印不再宫中?”明沉舟站在宫灯下,失魂落魄地重复着。守门的锦衣卫为难说道:“是,今日天不亮就出宫了,至今没回来。”“在西厂吗?”明沉舟不死心地问道。锦衣卫犹豫,摇了摇头:“不知。”明沉舟沉默地站在门口,始休楼一如既往的漆黑,连着一盏灯都没有,最远处的始休楼好似一只蹲坐在地上的巨兽。“若是他回来……”她小声说道。锦衣卫忙不迭保证着:“卑职一定派人去瑶光殿禀告娘娘。”明沉舟最后看了一眼漆黑的院内,这才黯然转身离开。“掌印,为何不见娘娘。”黑夜中,一道身影自黑夜中微微一动,自游廊处走了出来。谢病春衣摆上还沾着血,冰白的面容苍白无色,盯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收回视线。“我不想让她为难。”谢病春声音低沉,在夜色中轻轻飘散。陆行欲言又止,最后小声说道:“也许现在只有娘娘才能劝住万岁。”谢病春鸦黑的睫羽微微一颤,就像挡不住漫天黑色,到最后还是不堪重负地半阖着眼:“谢延不会改变的。”乾清殿灯火通明,宫娥黄门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中,好似一个个泥塑。谢延端坐在上首批改着堆积一日的折子,他午时出宫,到了申时三刻才回来,拖了一日的事情,他从不放到明日。回宫后,他立刻召了郑江亭,兵部侍郎和几个两朝老臣,之后便一直出神沉默,直到酉时,这才下了那道政令。那道政令不经内阁和司礼监,借着邸报的名义从乾清殿发出的,幸好内阁和司礼监如今早已没有主事的人,或者众人早已无力制衡此事,这才悄无声息地发出了出去。“万岁,娘娘求见。”绥阳快步而来。谢延手中的朱砂一顿,抬眸,漆黑的瞳仁倒映着烛光,却又丝毫没有引起眼波的动荡。绥阳站在阴影处,一声不吭。“娘娘自始休楼回来吗?”他低声问道。“是,但掌印并未见她。”绥阳低声解释着。谢延认认真真地低头把手中的折子看完,再添上自己的意见,这才放到一侧,沉默半响后才说道。“朕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他轻声说道,脸上是不合年岁的深沉睿智,“世人皆知我是谢病春和娘娘推上皇位的,可现在我却要杀了谢病春的恩师。”绥阳连忙跪在地上,叩首沉默。谢延盯着案桌上的桃花,这是前日娘娘让桃色送来的,到现在都散发着冉冉生机。他很喜欢这花,热烈活力,就像娘娘一样。“可罗松文的命和宁王的翻案只能选其一,郑樊好手段,可天下能两全之事,本就屈指可数。”谢延手中的朱砂笔落在宣纸上,划开长长一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