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悯冉出了内阁,自请去西南做了知府,戴和平致仕辞官,杨宝也因为一件小事被万岁剥了禀笔之位。至此,宪宗朝维持十多年的内阁和司礼监的局面全被打破,权力尽归幼帝之手。四月十九,天色阴沉,今年入夏并未有一场雨,可看着今日夜色,乌云压城,大雨顷刻而至。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明日便是罗松文遗体送回钱塘的日子。万岁下至特封他为文忠,亲自送了祭品。“我先回去了,娘娘。”谢延站在廊檐下,声音被大雨遮盖,只能听到几个音尾。明沉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棺椁前跪着的人身上。他借着万岁的庇护,这才入了罗家院子,跪在恩施堂前。如今两个时辰了。祭台上,一枚银色素放在台子上,在烛光下闪着光。谢延见她如此,眉宇间的郁结缓缓升起,却又不再说话,只是转身直接进了大雨中。“万岁。”绥阳大惊,犹豫地看着太后,低声说道,“娘娘,万岁,万岁,求您别怨他……”他说了好一会儿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连忙撑着伞冲了出去。明沉舟回神,愣愣地看着那个小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不想这样,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谢延。舅舅不曾教过如何面对一个帝王。屋内陷入寂静之中,雨声大得似乎要撕破天际,水流声不断,屋内的烛火在风中阴暗摇曳。明沉舟站在一侧的柱子下,沉默地看着谢病春。“娘娘。”龚自顺带着几个师弟自大雨中走来,蓑衣早已盖不住雨,“明日还是大雨,怕是要多买几层油布了。”“若是有何需要,只管直言。”明沉舟闻言,低声说道。“没有什么需要。”裴梧秋粗声粗气地说着,目光落在谢病春身上,“万岁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门口都是书生,若是被发现了,你可讨不了好处。”明沉舟蹙眉。水琛连忙拉着他的袖子,无奈说道:“好了,三师兄,你明明关心小师弟的,为何总是凶巴巴的。”裴梧秋抽回袖子,冷笑一声:“我才不关心他,无论你们说什么,便是他害的师傅。”“三师兄!”“师傅就是为了他才千里迢迢自钱塘来到……”“闭嘴!”一向温和的龚自顺突然怒斥一声,“下去,这么多事情还没做完,哪来的心情拌嘴。”水琛闻言,立刻拉着裴梧秋回了内屋。争吵中心的谢病春依旧脖颈低垂,好似一只落了水湿漉漉的黑鹤,跪在此处沉默。“说不怨你是假的。”龚自顺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开口,低声说道,“可我又知怨不了你,便是没有你,老师也是要走这一遭的。”“可我不敢怨他,我是第一个陪着老师的人,二十五年了,见证了所有的一切,他在我眼中当真是如神明一般光洁。”“人人都在学做君子,可我觉得他便是君子,可君子总是活不久的。”谢病春缓缓闭上眼,屋内水汽浓重,好似要在脸上凝出水珠来。大雨滂沱,砸在屋檐上发出巨响,水珠顺着屋檐如水一半注下。“你也别听了三师兄的话难过,他是孤儿,当年被扔在学院门口,与你一般,都是老师一手养大的。”“老师如你父,便也如他父一般。”远处闷雷惊起,震耳欲聋。闪电惊起,闪出堂前那张毫无血色的冰白脸颊。“水琛性格最是洒脱,可那几日也是夜夜日哭,更别说了最是喜欢你的二师兄和五师弟,他们更是烈火煎熬,片刻不得安宁。”“龚老师。”明沉舟上前一步,挡在他和谢病春之间,低声哀求道,“别说了。”龚自顺温和地看着她,眼底通红,眼底却好似含着泪,在烛火中如波而动。“我们师兄弟虽然相差十五岁,性格各异,家境不同,可一向极为和谐。”龚自顺低声说道,“我自诩最大,便对余下几个师弟多了一份责任。”“放游消失那日,正是我照顾他的时候,他一向体弱,老师为他寻遍良医,皆说活不过二十岁,每一次他生病,都是老师,我和诸位师弟衣不解带照顾的。”明沉舟听得眼眶泛红,心如刀割。“可这一切都不是他自愿的。”她哽咽说着,“你们不是最爱他吗,为何还要指责他。”“没有人会背负血海深仇,还能安然躲在一处的,你们爱他,怜惜他,那你们更愿意看到一个面对宁王府惨死,挫骨扬灰都无动于衷的人吗。”“你们舍得吗?”地上的水流已经汇聚成一条小溪,声音在雨声中被模糊地只剩下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