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安置安又宁亡身的冰室在地下。
冰室不大,层层叠叠堆砌着冷蓝色的冰砖,难得的是这冰室竟四面透明,冰室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水波,偶有游鱼经过,停靠,显得这间冰室如一方遗落世外的幻梦之境。
而在这幻梦之境的正中央是一具冰棺,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安又宁没忍住抬眼打量上层水波,谢昙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我们在湖底。”
这种机密之地建造之时恐怕也十分艰难,如今却只是用来藏匿他的亡身,着实大材小用。
此情此景,若说此间之物对冰室主人没有特殊意义,怕是鬼都不信。
怪不得正道那些门派主事人,知晓了碧落沧海珠之事后,却还是需要通过谢昙交换,就这么个地方,怕是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可这对要入土为安的亡身来说,就是一方困囿灵魂的牢笼。
安又宁随着谢昙的脚步向冰棺处走,就忍不住不满道:“你干吗把我关在这里?”
谢昙脚步微顿,却未答言。
安又宁只好继续跟着沉默的他走到了冰棺前。
安又宁就看到了冰棺内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亡身。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带着十分微妙的恐怖。
安又宁只看了一眼,就将脸转向了别处。
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亡身口中世所罕见的不腐丹,以及身上那大大小小细细密密的用针缝合,拼接过的不自然痕迹。
谢昙所得的澎湃情感,都曾由眼前冰棺内的亡身提供,纵使知晓其内亡魂早已化为另外一人,站在他身边,他还是没忍住眷恋的隔着冰棺,轻抚了下对方眉心。
谢昙收回描摹亡身眉毛的手,这才眼神一转,看向了一旁努力克制着僵立的安又宁。
地下冰室光线昏暗,本就压抑,又因远离尘嚣,更显寂寂。
尤其是冰棺内还躺着一具与活人一模一样的尸首,就算是一个胆大之人猛然受这刺激也会害怕,遑论向来胆小的安又宁。
安又宁却并未向他开口求助。
若不是知晓安又宁胆小就爱不停的攥袖子的小毛病,谢昙恐怕当他已然改变。
谢昙伸手,牵住了安又宁袍下已然汗津津的小手,看向他,眼神带着安定的力量:“走罢。”
安又宁自重生后,第一次没有甩开谢昙的手,跟着他拾阶而上,走了出去。
待爽朗的风吹拂过来,冰室的阴暗与不知为何如跗骨之蛆的恐惧才渐渐消散,安又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放开了谢昙的手。
“好了,”安又宁不高兴道,“已经看过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安又宁问的是,既然已经确认了亡身之事,那么就没必要在四方城多作停留。
安又宁在催促谢昙回程。
谢昙眼底有痛意一闪而逝,停顿良久,方要说话,防风突然从另一头匆匆的跑了过来:“主上!”
谢昙皱眉回头。
防风立刻知晓谢昙这是不满他的慌张,可拜访的那位来势汹汹,又催的紧,他唯恐生变,不得不焦急万分的赶来。
好在他知晓今日主上要来看冰室内的安公子。
他还能找到人。
——总比当初主上发疯失踪要强许多,让他不至于无头苍蝇一般遍寻不着。
防风跑过来:“主上!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看到了主上身边活生生的安又宁——旧时记忆霎时涌上防风心头,防风心下咯噔一下,就下意识闭紧了嘴巴。
主上也没说要同安公子一起下冰室啊……
防风登时汗如雨下。
防风是从谢昙身后跑过来的,谢昙身量高大,将身前的安又宁挡的严严实实,是故方才防风才并未注意到他。
此时防风见了他话就戛然而止,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防风禀告之事定然与他有关,还是说出来就有可能得罪他的事。
不然防风不会甫一见他便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