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关系着敕勒原所有妖兽的生死存亡,我绝不能成为大家的拖累。”
洛北舟放下梳子,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别担心,这次我与你一起面对。”
巫风澜握住他那只手,看着他道:“洛北舟,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不光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赌上了玉虚山的荣耀和未来,若是败了,修仙世家中将再无洛氏一族的存在。
“阿澜。”洛北舟目光缱绻地望着她,“我做事,从无后悔。”
“我这么做不仅仅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将错误的历史摆正。”他回握巫风澜的手,力道很轻,却很坚定,“我想,曾祖在世时之所以向荒云姑姑讲起那位故人与山海国的故事,便是想将自由的种子洒在她心里。”
“他想让妖兽们奋起反抗,去摆正曾经走错的历史,但只有妖兽去努力去牺牲是不够的,犯下错误的人也该正视历史,直面自己的错误,双方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力,才能通往正确的道路。”
“现在,”他深邃的眉眼中充满了勇敢和无畏,“无论生死成败,只要我辈敢为人先,往后,自会有无数的人站出来。”
巫风澜与他掌心交握,肌肤相贴,就像他们此刻的心,不分彼此。
世上之事,只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往后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效仿,就像最初那位想要光复山海国的妖奴,她虽倒下,但总会有人继承她的遗志,那些人里,包括她的母亲荒云,包括敕勒原的每一个妖兽,也包括她。
巫风澜始终坚信,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在她休养的这半个多月里,满长老除了给她炼丹治伤,也顺便给其他妖兽检查了一番,现在整个敕勒原里,当属他最忙。
“那些个受了伤的妖兽倒还好说,吃点丹药养养也就好了。”满长老对着巫风澜一脸发愁道,“难的是从烛阴山带回来的那批妖兽,他们身上那点皮肉伤是治好了,可就是……瞧着不大对劲。”
此时巫风澜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她被洛北舟搀扶着在屋门前散心,顺便晒晒难得的太阳,听见满长老的话,不禁疑惑道:“怎么个不对劲法?”
满长老叹了口气,回她道:“那些人吃喝拉撒都在屋里,怎么劝都不肯出门,一见到我们就躲。还有那些孩子们,见人就下跪磕头,不叫吃饭是坚决不敢动一下饭菜的。那几个怀着身孕的,偶尔还捶自己肚子,都见红了也不见停手,若非发现的及时,恐怕都得一尸两命。”
巫风澜沉默地听着,心里大致知道,他们应该是心理出了问题。
在烛阴山里,他们连普通的牲畜都不如,行走坐卧乃至生死都不能由自己决定,就连死了也要被人摆布成活摩罗,在这样的环境下,生与死都是煎熬,精神异常或许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噢,还有……”满长老满脸惆怅,继续道,“那个阿苔,怀孕了。”
“她看着也不是很对劲。”
满长老头疼啊,他一个丹修,愣是炼不出能治他们的丹药来,纵观这些人里,也就巫风澜的伤对他来说难度刚刚好,既能满足他的好胜心,也不打击他的自信心。
巫风澜被他这个消息给惊到了,她与洛北舟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有些难以置信。
阿苔若是怀孕了,那……大概率是申屠太一的孩子吧?
巫风澜在得知消息的当天就亲自去见了阿苔,莫离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帐篷,里面一应用具都很齐全,连被褥都是新做的。
阿苔拢着牦牛绒披风,静静靠坐在床上,仅仅露出一张脸,也能看出整个人瘦骨嶙峋的状态。
巫风澜心里有些难过,事到如今她仍然对她感到自责,若非虚闻谷中她阻那一下,或许阿苔就不用受这许多苦了。
她手里端着两碗药,放在了阿苔面前。
“过不了多久,敕勒原就要起战事了。”巫风澜看着她,轻声道,“也许那一天,我们都会死,又或许,我们将迎来彻底的自由,谁也说不准。”
“所以我决定,今天不吃地葫芦,晚上大家一起吃肉。”
“我还决定,今晚不睡觉,守着看一眼日出。”
“明天再看一眼日落,后天打算去一趟方家村,把我的马奶酒方子传给方葛生……”
她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阿苔静静听着,忍不住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巫风澜对上她的目光,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看,死之前的事,都是些小事而已。”
“是我们都能抉择的小事。”
“即便我们抉择不了输赢,但至少在命运决断之前,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可以决定,自己要怎样地活着。”
她握住阿苔苍白又冰冷的双手:“你也可以抉择,是打掉孩子独自生活,还是带着它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若是独自生活,你可以养几头牦牛和几匹马,每日给牦牛挤奶,天气热了给牦牛剪毛,织成毡子卖给外面的人;闲了就骑着马,看遍敕勒原的每一个角落;老了有年轻妖兽给你下葬,就埋在敕勒原的土下,旁边会有我们与你作伴,谁也不会孤独。”
“若是要生下孩子,你还是可以牧牛放马,闲时给孩子做几件衣裳和鞋子,给他讲故事,背着他去串门;等他长大了,教他骑马,教他放牛,他若是有了意中人,兴许还能给你生个小孙孙;老了以后他亲手送你入土为安,我们还在泉下作伴。”
阿苔听得呆住,巫风澜用力握住她的手:“要是这一战输了,我们一起死。”
手背上传来她炽热的温度,阿苔看向那两碗药,终于流下一行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