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邓恢所说韩老将军死讯,证实了多日来我心中所虑,亦是泪湿眼眶,可是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心中却是一震。
我试探着问到:“延年将军是家中独子?他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同延年比邻而居十数年,韩老将军和韩老夫人我拜为义父义母。当年韩老夫人生下延年之后大病一场,从此体弱不能生育。韩老将军爱惜发妻,就不曾再续娶妾室,所以膝下只延年一子尔。”邓恢笃定回道。
此时正是闽越春夏之际,天气炎热。
而我听闻邓恢一席话后浑身如坠冰窖,大热的天背后竟然沁出一排冷汗。
韩延年是家中独子,并没有妹妹,那韩燕儿的身份……?
我不好当着邓恢之面直说心中疑问,只有带着一肚子疑问辞别了邓恢,疑虑重重地往家中赶去。
一路上,我的脑中逐件回忆同韩燕儿相识的经过,细思之下竟发现不少这些日子我和韩燕儿你侬我侬时我所一直忽略的疑点:其一,她自述出生成长于燕赵易水之畔,而韩延年明显是关中洛阳一带口音。之前的我为韩燕儿美色所迷完全没有怀疑他俩的身份没有留心,现在想来从长相到口音两人都截然不同。其二,按常理身为兄长的韩延年怎会放心将第一次出远门的妹妹独自留宿于异国男子家中?他大可以让东越王或者老李护送韩燕儿回长安或者会稽,亦或在离开前另行安排更合适的住处给韩燕儿。”
“还有最大的一个疑点”,想到这儿,我忽然感觉一阵痛彻心扉:“韩燕儿一位高贵美丽的汉朝女使,还是处子之身,怎么可能在哥哥离去十数日后的一夜之间就同我一个闽越国清水衙门的小官有了鱼水之欢?!看她同我欢好之后的情态,并不是举止轻浮淫荡的的女人,相反更多充满了情窦初开、婉转承欢的少女羞涩。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那么轻浮在哥哥出征前途未卜之时就同我酒后越界偷吃禁果?燕儿啊燕儿,你到底是谁?”
我心乱如麻之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已经到了家门口附近。
远远看见忠伯从路上走来,见到我停下说道:“阿鲲啊,一天操劳累坏了吧?快些回去吃饭休息,对了阿股也刚刚到了家中,他说想吃海边卖的咸鱼所以差我去买一趟。你先回去吃饭,韩姑娘已经把饭都做好了一直给你热着呢。”
别过忠伯,我继续往家赶去,远远地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看马车上的装饰,果然是居股的车驾。
“他今天不应该在东越王府中和余善一同招待上岸的汉朝横海将军吗?怎么大中午的跑到我这儿来了。我心中疑惑,忽然见屋侧有一扇虚掩的窗户没有关牢,于是小声迈步潜行到窗棂下偷听起来。
屋内正传来一阵争吵声,是居股尖细的声音,他说的是汉语,虽有闽越口音,却清晰可辨:“韩姑娘!你们要的东西小王已经协助你们顺利拿到手了,之前你们答应小王的现在却迟迟不能兑现,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大汉使节都是这样信口开河之辈?算什么狗母货的上国做派?如今汉军已到,小王全家上下身家一并系于大汉,为何还是不肯答应先前允诺之事?”居股的声音气得颤抖。
我压抑着心头的紧张,继续听下去。
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声音虽然比居股要小得多,可和韩燕儿日夜相处耳襟厮磨日久的我一听便认出来了……这女声不是韩燕儿是谁:
“鳐王殿下,你不要逼人太甚!”冷若冰霜却严厉威严的语调此刻却和平日同我相处时温柔可人的轻声软语丝毫不同。
“之前汉使的确答应汉军会协助鳐王拿下东冶,可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如今南越前线激战正酣,韩千秋老将军所部已全军覆没。韩延年将军则生死未卜。此时动手袭击东冶,如有闪失,必然影响全局。”
“看来韩燕儿已经知道韩老将军死讯了,而且听她语气直呼其名,也能得知邓恢所言非虚,她的确不是韩延年之妹……”,听到这里的我好像大夏天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一瞬间过往数月同韩燕儿爱恋纠缠的美好画面都在我眼前一一闪过,端的是心痛如绞,恨不得立刻破门闯入屋内问个究竟。而且他们说到汉军要袭击东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闻此言心中惊恐,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居股的声音这时猛然提高,间夹着汉语和本地方言奔涌而出:“可是小王已被余善告知这一两日内要随他出城领兵进军南越。狗屁话,我带个什么兵啊,这几年哪个闽越的兵将认天子给我封的我这个鳐王……只怕港内的汉军再不动手,小王一离开东冶就会被余善所制!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咯。狗母货!什么大汉日月所照……率土之滨,皆为王臣!王臣有难就都成了软脚虾见死不救……狗母货!不足与谋!!!”
“鳐王,如果刚刚你说的我日后上报长安的天子,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韩燕儿慢条斯理却依旧冷冰冰地回复道,她说的竟然不是汉语,而是一口标准的本地方言!
“过去数月只我和老李两人驻停东冶,东越王不也没有对你动手么?你出不出这东冶对他而言又有何区别?况且据我所知,鳐王近些日子用之前我们馈赠的财货,在闽越军中不也收拢了一帮将官么?别当我们是瞎子!”
居股默认不语,似乎被说到了他的痛处,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好半天,居股的声音再次传来:“黄鲲呢?你告诉他了吗?我看那傻小子对你情根深种,倒是真心的。如果他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在骗他,不知道会不会怪罪我这个表哥一辈子哟……呜呜呜……”一向玩世不恭的居股竟然小声号泣起来。
“我和他的事情……你先不用管,我自有分寸……”又是好半天,韩燕儿的声音幽幽飘来,只是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些沙哑,我听不出她的语气。
屋内就此沉寂下来,等到居股终于不再哭泣,我听他对韩燕儿说道:“今夜东越王府,余善会带领百官设宴招待韩说将军,到时你我皆要出席。如有机会晚上再聊吧,出来太久怕他生疑,我先回去了……还有……黄鲲心地纯良,你一定不要害他……”。
前面的正门被打开,我听到居股上车马车远去的声音。
又等了好一会儿,屋内都没有一丝声响。
发现自己的脚早已经蹲麻了,我悄悄地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刚刚到家的样子,向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