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李振玉再次跪了下来。
他这次的跪姿与上次又有所不同,如果上一次是出于“礼仪”的跪,那么这一次就是出于“歉意”的跪。李振玉这样跪着道:“我想要嫁与陛下。”
“……”
哥儿可以嫁人,这是整个朝代都不争的事实。
皇帝可以娶人,这更是整个朝代传统的历史。
此时一个哥儿向皇帝讨了亲,无论从哪方的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完全成立的。它十分合理。
——但并不合情。
陈理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李振玉没动,仍是那个跪姿,声音却始终不疾不徐,仿佛这段话早已在心里过了几十遍一样,“我想要嫁与陛下,成为陛下后宫中第一位‘嫔妃’,以‘王爷’的身份。……陛下应该对李家不满许久吧,这就是让他们失面的方式之一。”
“……”陈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继续。”
“陛下您接管朝务已有一年,始终未曾娶妻纳妾,朝廷对此事早已颇有怨言,日日谏言,然此事之后,想必您就不用再经历这些言论了。”
“因为他们有别的事情可以参朕一本了。”陈理将“别的事情”这四个字刻意咬得重了些。
“您不喜欢这样?”李振玉反问。
这位天子上任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不就是和所有人对着干?
如果必须顺从他们的意思娶一人入宫,选择一个身居高位的王爷——而且是哥儿的身份——对陈理而言是再完美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脸面和是否会被议论?陛下如果真的在意这些事,就不会干出之前那些事了。
然而,陈理并没有回答李振玉的那句反问。
他摆出一个更为放松的坐姿:“理由不错,口才也很好,只是可惜,朕想做的事情,有千千万万种方式达成,你的提议并不是唯一,更不值得朕同你来做这一场交易。……不过,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说看,你的第三点理由是?”
李振玉默了默:“……是我。”
“哦?”
“陛下从政一年,未有妻妾,但烈马却养了不下十匹。每匹均养而放之,时间或长或短,视马匹乖顺程度而定——愈是暴烈、存有野性的马匹,留在宫中的时间便愈久,愈受到您的看重。您喜欢征服的感觉,无论对事还是对动物,那么……”李振玉微微抬起头,“对人呢?您征服了大臣、百姓、人民,您现在难道不想征服……情人吗?”
“你拿自己与马相比?”陈理问。
“有何不可?”
陈理看着李振玉此刻的跪姿,微笑道:“可是你看起来并不比朕的爱马贞烈。何况,世间贞烈者万千,单就是贞节牌坊的数量便可淹没这座宫殿,朕凭什么要选择你呢?”
“……”
空气寂静几秒,正在陈理以为他要无言时,李振玉平静道:“因为您已经开始对我感兴趣了,不是吗?”
“……”
陈理终于与他对视。
李振玉被眉笔勾勒过的眉眼显露出几分无害的温顺,额头那一抹有些淡但又格外艳的朱红又将他整个人衬得异样明丽。明明他是跪着与陈理说这句话的,从体感上看,他却更像是已经站起来,与陈理对话了。有人能够仅靠气势就更改自己的形象,毫无疑问,李振玉便是个中高手。
“好吧,”两人对视了足足十秒,陈理站起来,“你成功说服了我。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你先起身。”
李振玉起身,陈理便一步步朝他走去,全程他都没有说话。房间内流转的那道轻而缓的脚步不知何时带上了压迫感,让人听了就感觉忍不住想往后退半步,李振玉当然没有退,但他的心忍不住动了动,终于,陈理在他面前站定。他最后一个问题就这么简单地问了过来:
“为什么选择我?”陈理说,“以你的能力,你可以驯服其他待嫁的马,而不是等待被驯服。”
“……”李振玉忽然笑了,他的眼睛里闪着微而亮的光,“您在田间见过野草吗?”
“见过很多。风吹不倒、火烧不尽——你想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李振玉的手覆上自己身前的衣扣,他轻缓地解着扣子,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什么缜密而不容破坏的动作,他边解边道,“庄稼最初很像野草,它笔直生长,从不弯腰,直到它要开花结果时,才会将自己的腰弯下,于是它被人收割了。陛下,我在田间待了七年,我见过很多很多弯腰的庄稼,然后我亲手将它们收割掉。”
扣子一粒、一粒、一粒地解开……
李振玉的声音也缓慢又轻巧地响起。
“它们弯腰是因为它们有比生长更重要的存在,比如花朵,比如果实。但是野草没有。野草生来只为向上,不为弯腰。……它们会为了往上攀爬,而不计较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