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这个字在李振玉的字典里实在消失太久了。
外界磨掉的是他的锋利的应对方式,但绝对抹不掉他骨子里的锋芒。李振玉就算心里再没底、再不安、再自我质疑,只要他对外一日,他就绝对不会害怕——或者承认自己害怕。
但今天……
但此时……
但此刻……
他不敢了,或者说,他怕了。
就只是一道目光而已。
令人头皮发麻的复杂情感将他包裹、环绕,李振玉浑身开始失去力气,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他的一切感知开始在这个身体抽离,他的灵魂恍若已然来到了梦中一角,在虚渺与真实里游离……他的头却从始至终维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定定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喜欢吗?”终于,陈理开口了。
“……”李振玉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或许是问他喜不喜欢这个面具,也或许只是问他是不是喜欢这样跪着,可无论哪个问题,他所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李振玉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
“你还想做什么?”陈理继续问。
“什么都可以?”李振玉问。他的嗓子实在太沙哑了,额头也布满了虚汗,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说出这五个字一样。
陈理没有回答,他用沉默表明着他的纵容。
面具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李振玉凝视着这张晦涩难辨的脸,在这份沉默里感受着对方传递来的心安。终于,他动了,他低下头,不再看陈理,李振玉将眼睛闭上,视野纯然黑暗里,他用想象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这个形象不属于男人,不属于女人,不属于哥儿,祂独立于这个世界,在李振玉的世界高悬而挂。
然后李振玉撑在地上的手开始松力,手掌带着手臂自然往前推移,他的身体也越佝越低……
最终他几近趴伏在了地上,他的脸庞前方,是一只脚。
李振玉没有亲上这只脚,也没有亲上那双鞋。
他在鞋的前面,闭上眼,轻轻地吻上了这块地面,冰凉的触感在柔软的唇瓣展开,这或许算不上一个吻,这其实就是一场接触。
他接触地面,他接触冰冷,他接触神明。
过了大概十几秒,李振玉重新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是这样美丽,水雾朦胧了他眼底一切情绪,却让那份情绪看起来更为汹涌。短暂却又像永恒的寂静过后,李振玉轻轻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这样跪着时,我的浑身都在疼,可我却感到好放松……”
“你知道吗?”
“陈理,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犯过错了。”
李振玉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没有很多的笑意的笑,似骄傲,似自嘲:
“但是我总觉得,我也没有走在正确的路上。”
第76章
陈理凝视着跪伏的李振玉。其实他见过很多次李振玉跪下,每一次都是腰背笔挺的模样,仿佛连弯曲都是刚硬的,只有这一次,李振玉跪的格外放松。靠近的距离让他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心跳,甚至恍若能感受到一种独属于身体的温度,隔着衣物在两人心底蔓延。
很多时候,囚犯也是信徒,只是他们的罪恶只愿意朝自己最信任的神父吐露。
因为神父没有是非,没有观点,没有态度。
似乎能悲悯众生,哪怕罪恶。
陈理并不介意自己当一回李振玉心里的神父,唯一的区别是,他很少悲悯,也更少宽恕。
“你觉得你错了吗?”陈理问,问的是李振玉那句“我似乎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不知道。”李振玉说。
“你希望我觉得你错了吗?”陈理又问。
“……”这回李振玉没有回答。
沉默流转里是他态度的体现,他似乎既希望自己无错,又希望自己有错。又或者说,他对于结果没有太大要求,他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替他得出结论,得出这个有关自己的结论。——人信仰神明很多时候就出于这样一个目的。
人创造出神时,最初的那个想法,其实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自我满意的确定未知。
于是陈理在沉默了问了第三个问题:“如果我说你错了,你会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