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芙蜷着脚趾头,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他道,“如今胡人来势凶,然而情况远远比不上北陵如今的局势。我麾下有一名大将明叫鲁道成,论武艺论才智不必我差。我昨儿个问过他的志向,他说留在京城里守着可以,到外边打战也行。”以芙听得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和他装着傻,“大人的手下,肯定是和大人一样厉害啦。”褚洲顿了顿,“你若想我留下来,我让鲁道成……”“大人常常领兵作战,这一次不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编排呢。”以芙还是搬出原来的那一套说辞,“等大人凯旋而归,我亲手给大人缝一套婚制礼服!”褚洲眨眨眼,“哦”了一声。以芙被蒙着眼,看不见褚洲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步子越来越大、越走越急。以芙以为褚洲生气了,可揭开红绸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可褚洲生气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没等她开口问,褚洲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四碗热情腾腾的面。他把其中两碗面摆在灵牌面前,把一碗没有葱的递给以芙,“今夜娘过生辰,我们也跟着沾光了。”以芙慢吞吞地接过来,点点头。她看着他在一张蒲团上跪下,说,“雀雀身子不方便,孩儿代她给爹娘请安了。今夜好不容易一家四口团聚,孩儿亲手做了长寿面,爹娘尝尝。”褚洲说完,回到小桌前。他娘过生日,褚洲按理说应当是高兴的。然而以芙看着他的笑容,恍惚又觉得并不是那样。褚洲看过来,语气平淡地,“吃啊。”以芙猛得往嘴里塞了一口,没滋没味地嚼着,忽然又想他刚才说过的话,“大人会做面吗?”褚洲“嗯”了一声,“只会做面。”他撩起眼皮,看着以芙的筷子在面汤里搅啊搅的,知道她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吃不下就别吃了。”以芙急忙摇头,“你没放盐。”褚洲沉默地站起来,走到另一边给她放盐。他回来时眼尾是红着的,可唇畔却勾着一丝笑,“吃吧。”以芙是小鸡啄米,褚洲是饿狼扑食,她堪堪吃下半碗,褚洲已经见了底。以芙的余光抬起,偷偷地打量着他。他站在父母的牌位前,不知道想些什么。以芙忽然觉得眼眶里有东西坠下来,“啪嗒”一下落到自己的碗里。她想起来好多年前,有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手持一把剑,把她给护住了。那时候的背影,清瘦、单薄。现在的背影,宽阔、颀长。以芙觉得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快到她几乎忘掉褚洲的好,快到她甚至忘记了两人之间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以芙问,“这些年,大人后悔没有?”褚洲便答,“没有。”那么我也是不会后悔的,以芙在心里默默地想。褚洲为父母报仇雪恨,要手刃敌人;她也是为了亲人一雪前耻,要杀了他。两个人的关系,合该是这样。以芙吃好了面,“走吗?”褚洲看了她一眼,问她冷不冷。见以芙摇头,他又笑了笑,问她能不能在外边儿等等,他有些话想和爹娘说。春寒料峭,以芙的整个人却暖烘烘的。微凉的细丝飘进眼睛里,莫名地让人安宁平稳,风声呼呼,以芙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狭小的祠堂里,褚洲跪在一张蒲团上。“孩儿不负爹娘生养,已将从前落井下石的人、欺负凌辱的过我们的人都处理了。”褚洲默了默,“孩儿这一次兴许回不来了。孩儿找不到《山海经》里的奇异神兽,以为世间轮回不过是荒诞之论。孩儿信一次,希望来生再投到秦家。”褚洲仰头,似乎想把牌位上的字一一都记在心里,“孩儿如果回得来,就把她八抬大轿地娶回家,孩儿也只有她肚子里一个孩子。”一阵风吹起,灭了室内的蜡烛。以芙见他出来,抬起脑袋软绵绵地冲他笑了笑。褚洲沉沉地靠在门边,看着她莹白的脸蛋笼罩在迷离的月色里。“晚上歇在我这里?”以芙盯着脚尖,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褚洲的卧房不大,布置得也冷清。她上一次来只顾着翻东西去了,还不曾仔细看过。这一回看了,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床榻不大,两人堪堪挤在一起。以芙戳着他手指上的戒指,突然想起来他给她请了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对他自己是不太上心的。褚洲从后面环住她,整张俊脸埋在她的肩上。他这两日几乎没有睡过,“困了。”以芙不敢再动了,亦酣然入梦。入京褚洲,人人得而诛之五日后,天晴。以芙手里攥着一个水红色的同心结,尾部的小穗子随着急切的步伐一下下拍打在白腻的手腕儿上。她瞪着面前的刀疤汉子,“你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