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敬文微微一笑:“秦王巴不得见燕晋相争,他好坐收渔利,怎肯出兵?金城王谋划虽好,只怕难以实现,反倒会自取其辱啊!”
慕容康拧紧眉心,当即亢声反驳道:“不试怎知?秦王志骄意满、好大喜功,若能卑辞厚礼,恳切劝说,秦王顾及宗主国之颜面,必会出兵!更何况,晋都江陵毗邻秦境,秦王无需损兵折卒,只需兵临城下,做出围魏救赵之势,我大燕之急便可迎刃而解。即便不成,也不过是损失些金银珠宝而已,受几句侮辱又有何妨!”
此话一出,燕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段敬文偷偷朝他瞥去一眼,嘴角无声勾起。
燕王静静看着慕容康,淡声道:“金城王所言有礼,就依你之见。不过,此事既然同样关乎秦国安危,秦王出兵自是理所当然之事。我国遣使前去,依照寻常礼节即可,万不可卑辞厚礼,既伤民力,又有辱社稷。”
慕容康只怕此举非但不会说动秦王,反倒会将他惹怒,正想据理力争,抬眸却见叔父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心里一惊,只好点头称是。
燕使临行前,慕容康特地为使团添了几车珠宝,同时拿出父亲遗物金蛇软甲,嘱咐使者,在秦王面前务必曲意逢迎,一切以劝动秦王发兵为要。
燕使双手接过金蛇软甲,朝他长揖道:“金城王之心日月可鉴,臣必不辱命。”
使团刚出城门,段敬文从后追上,笑着对使者道:“你只想着谋事,却没想到谋身。若真依金城王所言,即便事成,君能身免乎?还望三思。”
燕使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思想片刻,朝着段敬文跪地而拜:“段公救我性命!”
段敬文笑着扶他起身,低声道:“若想全身而退,秦王出兵与否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进退有节,不辱君父。”
燕使感激不尽,命人将慕容康所添的珠宝和那件金蛇软甲奉给段敬文,笑道:“这些东西都是金城王所赠,仆不好处置,还望段公好人做到底,再助我处置了这些累赘。”
段敬文两道狭长的双眼笑得眯起来,拍拍他的肩,慷慨道:“好说。”
……
与洛阳宫相比,长安未央宫是截然不同的气象:热闹、华丽、奢靡,胡汉杂糅。
秦王符耀豺目鹰鼻,颧骨突出,头颅窄小而大腹便便。他身上穿着来自晋国蜀地的蜀锦华服,足蹬金丝软底靴,头上却依旧戴着氐人喜爱的毡帽,头发结成小辫,坠以金玉,散披于肩。
身后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幅织毯,一色玄黑,中有一匹白马奔腾,望之一如自阴山月下一路疾驰而来,此为氐人图腾之物。
符耀身下的“御座”也不寻常,乃是并排伏跪的两个美貌女子,一汉,一鲜卑,氐人贵族称之为“美人凳”。
燕国使者无礼,令符耀大感恼怒,一连鞭打了十几个鲜卑奴仍不解气,若非被臣下劝住,他已经派兵去追杀燕使,将那黄虏碎尸万段。
一连几日,整个未央宫的鲜卑姬妾都噤若寒蝉,充当美人凳的那个鲜卑婢已经被吓成了一截不会动的木头,浑身僵硬地撑着压在身上的庞然大物,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大司马姚崇虎从弘农凯旋,并带回来整整十车的汉人头颅,符耀方才龙颜大悦,命人于章华台大摆筵席,为大司马庆功。
近年来关中各地的汉人蠢蠢欲动,虽然都不成气候,却也令符耀头疼。弘农这支叛军声势最大,也最为狡猾难克。符耀派老将刘圭平叛,不料刘圭出师未捷身先死,竟被叛军派出的刺客斩于半途,符耀大怒,遣大司马姚崇虎平叛。
姚崇虎亲自率兵,不出半月就将叛乱平定,斩首五千,掳三百美妇人,满载而归。
章华台上丝竹盈耳,欢歌笑语不绝。
符耀掏出匕首,亲自为姚崇虎割炙肉,姚崇虎指着旁边带血的那块鹿肉,大声道:“臣喜吃生食,请陛下为我割鹿肉。”
在场朝臣闻言俱都对其侧目而视,秦王符耀却混不在意,笑着为其割鹿肉,姚崇虎坦然受之,大口啖肉、大口喝酒,目不斜视。
酒过三巡,长安令刘辉道:“陛下,燕使虽无礼,晋人却不可不防。宜速往襄阳方向增兵,威慑江陵。”
符耀松开身旁美姬,面露不虞,看向姚崇虎,“爱卿以为如何?”
姚崇虎正用匕首剔牙缝,闻言呸了一声,将剔出来肉末吐到一旁仰面相接的人面盂口中,不屑道:“汉人柔懦不武,若妇人然,不足为惧。若是鲜卑小儿肯苦苦哀求,倒是可以遂了他们的心愿,既然这般无礼,且教他们先打去,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发兵不迟!”
这话说到了符耀心坎里,他当即微笑称善。
刘辉觑着这两位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晋人今非昔比,既已迁都江陵,便是阴有图我之意,臣以为,还是不要轻敌为好。”
话音才落,胸口就被姚崇虎踢了一脚,刘辉痛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姚崇虎喝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怒骂道:“龟鳖小竖,安敢妄言用兵?”
群臣皆知其凶悍鸷横,惯常殴詈同僚,又得主上宠幸,日常只能忍气吞声。可是今日却是当着王上的面殴打长安令,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便有几个汉臣为刘辉鸣不平,就是氐人贵族也觉得姚崇虎跋扈太过,恳请符耀依律对其施加惩处。
符耀却满不在乎地挥手道:“大司马喝醉了,来人,将他扶下去醒酒。”冷声又问舞乐班:“为何而停?孤王还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