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他要穿着这件战袍,亲手为儿子姚象报仇。
那两个汉奴神情麻木地随着他走出毡帐。帐外,头戴风帽、身穿狩猎纹皮甲的秦军将士已经列阵完毕,阴山白马旗在寒风中猎猎舒卷,望之犹如万马奔腾。
姚崇虎策马在军前走了两趟,以手指天,用胡语高声道:“风沙,是吉祥的征兆,一百年前,我们正是从黄沙漫漫的故乡出发,骑着白马一路南下,最终来到这里。这里的土地肥得流油,气候润得像是母牛的初乳,在这里,我们的孩子不再早夭,我们的族人不再流浪,我们的女人变得娇媚动人,我们的马匹毛色油亮!这里,早就已经是我们氐人的土地!现在,汉人要将我们赶回去,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氐人的健儿,抽出你的弯刀,跨上你的白马,为了我们的孩子、族人和女人,随我去保卫我们的土地!”
秦军杀声震天,姚崇虎身后的两名汉奴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抖如筛糠。
秦人誓师,必要见血。
在汉奴惊恐的目光中,已经有两名武士踩着马靴走上前来,一人抽出弯刀,利落地割破了汉奴的喉管,另外一人立刻用金盘盛接鲜血。
姚崇虎手指蘸血,涂于额上,大喝一声,向着蒲坂津的方向拍马而出。
渭河上早就架好了浮桥,秦军主力渡过渭河,一路向北。与此同时,晋军的船只已经进入黄河,他们上岸之后,将会在河东沿着一条几乎与秦人平行的道路北上。经过半夜的奔波,当他们终于抵达蒲坂,再次准备西渡黄河时,他们将会惊讶地发现,秦人的强弓利弩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秋风中的黄河怒涛阵阵,姚崇虎紧紧盯着对岸,好几次误将波涛之声认为是晋军的摇桨之声。
难熬的等待之中,探马飞报,晋军主力已经全部上船。
姚崇虎提在胸口的这一口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去,他命人传令下去,不必半渡而击,而是要等到晋人全部上岸后,还未来得及列好阵型时再一举出击。
他要将这只骁勇善战的汉人军队全部歼灭,永绝后患。
魏雉从地上抓起一把河沙,笑道:“当年曹孟德能自蒲坂入关,实是上苍偏爱,竟能教他在一夜间造出一座冰城抵挡马超的骑兵。而今水不能冰,岸边沙土又软,晋人上岸后没有遮挡,一定会被我们的弓箭射成筛子!”
姚崇虎想象着那个场面,面上绽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指着岸边一片空地道:“今夜,汉人将会用他们的尸身在这里垒起一座白骨城。”
仰头喝了一口鹿血酒后,他忽然又眯眼问道:“晋人能撑这么久,据说全都是因为一个美丽的女人,李勖的女人,我说的对么?”
“大司马说的对,晋人口口相传,那的确是个美丽又有风情的女人。”魏雉拍拍手里的沙子,挤眉弄眼道:“不过,她只能暂时是李勖的女人,过了今夜,李勖的头颅、坐骑、土地和女人,都将是大司马的!”
姚崇虎勾起鼻子,鸱鸮一般嘿嘿地笑了起来。
黄河上湿浓的夜色像是一片苍黑的雾气,雾气之中,似有十万大军正朝着岸边而来。秦军上下皆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对岸的动静,然而,直到后半夜,晋军还迟迟没有现身,岸上荆枳丛中时有野麋和狐兔窜出,安静得异常。
姚崇虎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上露出焦躁之色。
魏雉道:“大司马不必忧心,我们在潼关还留有三千守军,即便晋人真的改了主意,欲强攻潼关,一时半会绝对打不下来,我们回兵还来得及。”
姚崇虎勉强按捺住心烦意乱,咬牙吩咐左右:“教探马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边的探马还未扬蹄,后方的守军就已经慌里慌张地奔到此处报信。
“不好了……不好了!晋军、晋军渡河了!”
姚崇虎心里咯噔一声,待听清了这话之后,却又感到分外疑惑,“渡河了?渡河不是正好?”
夜色掩映之下,黄河与渭水交汇处的湍急水流中漂过一块块不起眼的黑色巨石,这些石头体型狭长如江豚,在逼仄仅容一只羊皮筏子的隘口排起了一字长队。
桨板拍打河水的哗啦声在呼啸的风声里消融无痕,它们一只接着一只,不声不响地迅速通过。当进入渭水宽阔的水域后,石头们犹如龙跃大渊,立即从原先的一字竖排阵型变换为宽阔的方阵,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渭河中陡地竖起几排浪花墙。
过了许久,渭河边上驻防的秦军才发现了水中的异常,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大鱼?”
“鱼能逆流游得这么快?”
“这你就不懂了吧,逆流才符合鱼的习性!”
“不对,不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卒子直摇头,忧心忡忡道:“哪有这么大的鱼,这年头不太平,别是什么怪物。”
一听“怪物”二字,卒子们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也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仗着人多胆气壮,一伙人点了火把,拥着先前说话的老卒往岸边去一探究竟。
借助火光的照亮,秦卒赫然发现,水中怪物的脊背泛着青黑的光泽,呈现出牛皮般的质感。
“夔牛,这就是夔牛!”有人忽然想到了这个词,说得言之凿凿。身旁立刻有人追问:“夔牛是啥?”这人得意地撇撇嘴,指着水面道:“上古神兽,头上无角,每出必伴风雨,肯定是夔牛没错了!闵三,我说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