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三就是先前那个老卒。
这边吹着牛,那边已经有大胆的士兵朝着怪物射了一箭,箭矢穿不透怪物的皮,啪地掉在水里,听声音的确类似牛皮,空鼓的牛皮。
一听到这声音,闵三光秃秃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关中人,只见过羊皮筏子和普通的木桨船,不过,他这人好交友,早年间从行脚商人那里听说过南人极善造船,船只种类五花八门,炫人耳目。据说,他们作战时常将牛皮蒙在船上,用以抵挡两岸的射击。
“不好!是晋军!”
这个念头一从心里闪过,闵三便惊恐地叫出了声,随后高声大喊:“是晋军!快去报信啊!晋军渡河了!”
“瞎他妈嚷嚷什么?一群没用的东西,整日大惊小怪的!”守将在毡帐中打盹正香,被这声大叫吵醒,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他故作镇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飞快走到近前,“晋军又不会飞,隘口那么窄,哪来的晋军——”
声音戛然而止,守将被河中忽然冒出来的那么多头“夔牛”惊呆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守将在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渭水自西向东奔入黄河,入河处有天然礁石形成的隘口,形状深窄狭长,根本无法容纳普通船只经过。如今汛期还没有过去,这段水流格外湍急,隘口处存在一断高度差,更是犹如一小挂瀑布一般,想要从黄河进入渭水还要逆流而上,难度堪比登天。是以,守将宁可怀疑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晋人真的渡河了。
“快,去蒲坂津报信!闵三,你立刻去潼关请援!”守将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命令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目光追随着渭水中的晋军,看着晋人的一艘艘怪船逆流而上,在连天的风涛中劈波斩浪,一路向西。
西方,氐人都城的方向,渭水可直通长安北门!
一个浪头拍到岸边,湿冷的河风里,守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秦祚危矣。
他浑身一凛,大喝一声:“其余人,随我撤往长安北门!”
秦军再次与晋军赛跑起来,这已经是今夜的第二回了。
第一回是从潼关赶往蒲坂津,准备给晋军一个迎头痛击;
这一回则兵分三路:渭水守军在岸上狂奔,希望能赶在晋军之前通知长安;姚崇虎则气急败坏地从蒲坂津往回赶,他周密谋划了数日,率领大军奔波了百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大半夜,最后竟然等来了晋军溯渭水入关的消息。
姚崇虎得知此讯时的第一反应与渭水守将一模一样。
这也并非是他的疏忽,根据以往的经验,守黄渭交汇处只要几十人就已足够。
此地坐拥天险,历来从未有哪只军队能从这里进入关中,即便晋人有舟楫之利,几万人的船队排成一字长龙挨个进入隘口,那么大的动静,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潼关守军发现。
一旦被发现,想进又快不了,想退也来不及,很有可能会被人拦腰截断,最终全军覆没。因此,只要是主帅的脑袋没有被马踢过,军队就不会走这条路。
姚崇虎被李勖搞得疑神疑鬼,临行之前心里不踏实,明明知道李军不会走这条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又往此处拨了一百弓箭手。
万万没想到,晋人没攻潼关,也没攻蒲坂津,偏偏选择了这条看似最不可能的路线。
李军先前大张旗鼓地进入黄河,正是为了误导他,让他以为他们将会渡河前往蒲坂。等到他率领大部人马着急忙慌地赶往蒲坂,对方却忽然转了个方向,直奔渭水而去。
留守潼关的秦军不是没有发现水里的动静,只不过是也将溯渭误解成了渡黄,为了不打草惊蛇,坏了姚大司马的妙计,这才选择了按兵不动。
姚崇虎想明白了这些,顿时气得发疯,“废物!隘口你们都守不住,养你们何用!”他一刀砍了前去报信的渭水卒,率领大军急慌慌奔往长安。
除了这两路人马之外,潼关守军也在与晋军赛跑,三路之中,当属这一路跑得最快。
守将傅玄生是姚崇虎的心腹,此人素来沉稳,姚崇虎留他在潼关,正是怕自己中计。万一李勖没有走蒲坂,果真强攻潼关,留傅玄生在也可确保无虞。
傅玄生不敢辜负大司马的重托,一直紧盯着关外,只要晋军有调头登陆的迹象,城头上的百石弩和几千桶油会教那些汉人死得很难看。
不过,沉稳的傅将军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沉稳过了头,李军在他眼皮子底下渡过隘口,他竟然毫无察觉!
得到闵三的报信后,傅玄生再也沉稳不下去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往长安奔,万一能赶在姚崇虎之前抵达,也算是将功抵过。
……
渭水湍急,李军一路逆流,走得并不算快,很快就在泾上与急追而来的傅玄生部遭遇在一处,双方展开一场激战。
此时天色微明,秦军这才发现,原来晋军乘坐的怪船是一艘艘艟艨小舰,这些小舰形状窄长,内里大约可容纳二十人,他们分两排而坐,合力摇桨,这才能在逆流中顺利行进。小舰密如木罐,上覆牛皮,士兵皆隐藏在船舱之内,两侧开有桨孔和射击孔,从外边看不到驾船之人,加之夜色漆黑,这才会令少见舟楫的关中人误认为是怪物。
泾上是渭水转弯处,此处有一片浅滩,有几艘小舰搁浅,露出了底部的轮子。傅玄生恍然大悟,原来这种船就是传闻中的车船,想来他们能顺利进入隘口也是借助了这种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