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躲在舰中朝着秦军射击,秦军的箭却伤不到他们,一时间死伤不少,却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傅玄生稳住心神,凝神观察,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船只的弱点:一旦晋军向秦军射箭,船只的行进速度就会明显变缓,也就是说,晋军没有办法兼顾进攻和行进。不唯如此,一旦秦军冒死到达近前,这些晋军就如同被闷在壳子里的王八,只有干蹬腿的份,再也使不出来别的劲。
傅玄生大喜,亲自率领一千敢死队涉水,冒死逼近晋船,以血肉之躯堵住他们的射击孔,拖住其行进速度;余下秦军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在上游快速拉起铁锁和浮栅,另有两队重骑兵手持盾牌,在接近岸边的浅水中形成了一堵厚厚的盾牌墙。
晋军无法继续向前,也无法靠岸登陆,只能在水里扑腾,等到他们力竭,立刻就会被湍急的渭水重新冲回到狭窄的隘口,姚崇虎率领大部队从后赶来,正好瓮中捉鳖!
傅玄生算计得一点都没错,此刻的艟艨舰中,晋军的膀子都要摇废了。
这其中也包括艟艨舰的设计者,此人虽生了满脸胡子,与其他卒子相比却仍是个细皮嫩肉的玉面郎君。
此时此刻,这位玉面郎牙关咬紧,额头上青筋暴跳,面容十分狰狞,白皙的皮肤以肉见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很显然,他的体力要比其他人略逊好几筹,已经摇得谷欠仙谷欠死。
“我说谢逢春,你……你设计这玩意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能,不能再多费点心思,将它设计得省力些?”
说话之人乃是卢镝,饶他比谢候强壮了不少,此刻也累得呼哧气喘。
谢候的牙齿都快要咬出了血,闻言怒道:“你以为,以十人之力抵得二十人很容易?老子……老子已经很费心了!”
秦军通过桨橹判断,每艘小舰里至少会有二十人,而事实上,实际的人数只有十人,有些略短些的舰里只有七八人。
“你现在说话愈发不成体统了!”卢镝也摇得咬起了牙,“哎!说真的,今日要是真死在这,你能甘心?后不后悔从军?”
谢候“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甘心个屁!你们个个都成家生子,老子还是个童男子吶!”
卢镝哈哈大笑,将身上最后那点力气都笑没了。索性松开桨,一边揉着膀子一边道:“不行了,这回真摇不动了,撤吧。”
谢候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立刻撒手,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船板上,闭目叹息道:“等这场仗打完,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成婚,谁都不能拦我!……成婚,我要狠狠地成婚!……”
卢镝偏头看他憋的那样,笑得肚子一抽一抽。
……
晋军挣扎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体力不支,桨板接连停止滑动。
艟艨舰失去助力,很快顺流东下。它们来时犹如水中巨怪,一路劈波斩浪,似乎势不可挡,去时则如一只只滑溜溜的水耗子,漂得没有一丝浪花。
犹如一场闹剧。
傅玄生忍不住仰天大笑:“李勖啊李勖,你也不过如此!你这可真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吧,葬送你的不是黄土塬的风沙,而是你最熟悉的船和水!”
“他们还是不够了解咱们主公,溯渭水这步棋太险,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主公向来爱惜兵力,怎么可能会将主力全部都押在这一条线上。”
孟晖说着话,一刀砍了潼关最后一个秦卒,带着队伍登上谯楼,将绣着“李”字的巨幅牙旗插在最高处。
丁仲文受命与他一道留守潼关,他检点秦人留下的精良弓弩和大批辎重,看得两眼放光,笑着接话道:
“孙子说,’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穷也。’主公要咱们时常揣摩这句话,我今天算是又学到了一招。若是傅玄生没走,咱们的渭水军将直入长安,那便是一只正兵;可是这厮没沉住气,他走了,那么渭水军就成了奇兵,咱们剩下这些人才是正兵。这便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相生,变化无穷。咱们主公的谋略,够秦人再学一百年!”
孟晖点头道:“蒲版津亦是如此,姚崇虎若是不去,咱们就去;他若是去了,咱们就走别的道。牵着敌人的鼻子走,令其疲于奔命,士气未战而先衰,这便是制敌而不制于敌。姚崇虎这一宿,不知道要恍然大悟几次啊,哈哈哈!”
两人开怀大笑,远眺潼关内外,山峦雄伟,秋色锦绣,九曲黄河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渐渐地亮了起来,风陵渡口的野柿子累累压枝,像一只只喜气洋洋的红灯笼。
一个时辰前,姚崇虎与傅玄生还在合力剿杀渭水中的“李师主力”。
这只队伍的作战风格符合姚崇虎理想中汉人军队的作风:胆小怯懦,临阵畏敌。他们既不敢弃船登陆,又找不到突围的方法,只能一窝蜂地挤在狭窄的隘口,仗着渭水湍急和艟艨舰坚固的优势,暂时龟缩在其中躲避。
秦军在岸上高声叫阵,晋军不予理睬,船队在水中结成堡垒,一枝枝冷箭顺着射击孔嗖嗖地往出冒,准头还都不错,近前的秦军一批接一批地往下倒。
一枝鸣髇箭破空而来,在姚崇虎的毡帽旁发出锐利的哨声,被他一把抓住,咬牙切齿地折成两半。
他的情绪在这一夜之间大起大落,已经受不了一点撩拨,这枝不知死活的小箭犹如在干草堆上跳舞的火星子,才擦着一点边,就已经彻底引燃了姚大司马的腾腾怒火。
姚崇虎腮边的横肉抽动几下,怒喝了一声“驾”,竟然不畏深水,拍马奔入湍流之中。他在距离晋船十几丈远处勒马,抡起臂膀,将手中的狼牙棒猛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