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自有小人之用”,李勖抽出一把匕首扔给他,淡淡道:“你还有一次体面的机会。”
符耀一把抓起那匕首,闭上双眼,猛地朝自己的胸口刺去——刀尖刺破一点油皮时,锐利的疼痛令他瞬间清醒过来,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在李勖轻蔑的目光中,匕首掉到地上,符耀难堪地哭了。
太疼,他实在下不了手。
“求你饶我一命,哪怕是教我做庶民、做奴隶,李勖,你饶我一命!……”
符耀大哭大叫,堂外那些秦臣方才还为他抹眼泪,此刻只觉得与有耻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既没有亡国之君的体面,李勖也就没法给他体面,教人堵了嘴,拖猪一样拖了下去。
慕容景应召来到行辕,堂外正遇见被人拖行的符耀,符耀已经不成人形,见到慕容景时额上青筋暴跳,目眦欲裂,冲着他愤怒地吼叫。慕容景神色愉悦,微不可察地冲他勾了勾唇角,转身前瞥了他一眼,就像是瞥着一头即将被宰杀的年猪。
符耀的身影在余光中消失不见,慕容景眼角湿润,稳了稳心神后,迈步走入堂中。
这位慕容郎生得与其父慕容玮年轻时一般俊美,身为燕王唯一的儿子,他自八岁起便入秦为质,如今已有整整十二年。
李勖这么快就亲自召见,既在他料想之中,又令他有些惶恐。
“燕王之子慕容景拜见李太尉,久仰太尉大名,蒙赐一见,小子幸甚。”慕容景站定后朝着李勖一揖,神情端严,态度恭谨。
这句话他已在心里推敲了无数遍,说出口后心脏仍止不住地在喉咙口狂跳。
自古背主贰臣鲜少落得好下场,李勖知道他对秦王做了什么,对他必定抱有恶感。慕容景这番措辞就是想告诉李勖,他不是秦臣,而是燕国的王储。他今日到此,也不是来向李勖称臣的,而是要与他谋求合作。
二十岁的慕容郎心思沉重,肩膀却还很单薄,显是有些承受不住上首那个玄衣男子的深沉目光,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悬在身前的手臂已经止不住地微微作颤。
李勖的目光从他的手臂上一掠而过,莞尔道:“赐座。”
两个侍卫应声抬着一架颇为沉重的坐具入内,慕容景的双眸被那宝座的金色光芒刺得一痛,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钉立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那正是被秦人掳掠到长安的燕人王座——金蛇宝座。
慕容景眼中溢出热泪,忽然撩袍下拜,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李勖笑着走下座,伸手去扶他,他执意不起,叩头道:“小子不幸沦落异乡为质,十二年来奴颜婢膝,不曾有一日直身为人!而今金城王大权在握,在朝中根基已深,俨然以太子自居,小子纵得自由,恐怕也是有家难回!太尉乃当世英雄,堪为天下之主,求太尉助我回国夺位,慕容景若有继承大统之日,自当率燕称臣,世代效忠太尉!”
李勖将手收回,负到身后,打量着他浅金色的头颅,笑道:“扶危济困,君子之道,李某正有此意。不过,眼下却有一件烦心之事,令李某一时脱手不得,还望足下能助我一臂之力。”
重阳前三日,关中三郡全部平定,整个秦境内,除了少数陵邑仍有零星的秦军在负隅顽抗外,其余大部已经尽入李军囊中。
九九重阳这日,李军释放了软禁在北宫的符氏宗亲、外戚等胡人豪强,因这日又是大晋太尉李勖的生辰,双喜临门,李勖在行辕大摆筵席,亲自安抚这些昔日的贵族。
一日之内,从阶下囚变为座上宾,这些应邀赴宴的胡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心里如何想另当别论,表面上无不感激涕零,争先恐后地向李勖表忠心。
他们的家人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备好了丰厚的赎金,以贺寿之名将肥沃的土地、成担的粮食、成群的马匹牛羊、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和精心挑选的妙龄女子献上,李勖婉拒了那些女人,余下全部笑纳。
筵席在傍晚时分接近尾声,最后一杯酒,李勖起身祝道:
“你们在北宫的这些天里,家人都很忧心,时常有人拼死闯行辕,请求我饶恕诸位,其中不乏耄耋老者和冲龄小童,我深受感动,因此便没有追究他们不遵军令之罪,将他们全部赦免。自古华夷两分,彼此仇视已久,然而,我观诸位,亦见忠孝仁义,可知普天之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分华夷。”
话到此处,李勖挥手示意,立刻有侍卫手捧一只只金盘入内。
李勖指着一只金盘道:“这里面盛有两样东西,一为玉璧,二为益州所产的蜀锦。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化干戈为玉帛’,今日便将玉帛赐予诸位,万望天下干戈就此息止,无论华夷,百姓皆安。”
李勖没有食言,筵席后即放他们各自还家。第二日一大早,这个消息就在长安传遍,虽然戒严还未解除,胡民们心里已经安定了不少。
宗室符惠私下与姚氏族长姚昌道:“李勖若是真心接纳我等,就不会只要我们的财物而拒绝我们的女人,他不愿与我们氐人通婚,眼下怀柔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姚昌把玩着手里的蜀锦,将那华丽而柔软的布料揉来搓去,阴沉道:“此人不同于寻常武人,城府深沉,笑里藏刀。眼下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我等还是要静待时机。”
符惠点头道:“汉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李勖如今还不是皇帝,江左又遭了灾荒,我估计,他在长安居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