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馆子里都设了屏风,专门给女客用。小二收拾打点时,正巧推开了屏风。宋书言眼尖,看见了里面的食客,说:“哟,这还有一个人来吃涮锅的姑娘,哦不对,夫人。”秉诺本嫌他无聊,并不理睬。他随意抬起头,却发现屏风里面那人竟然是大嫂。而潘文贤听到宋书言的声音,也寻声向这边看来,正巧与秉诺对视。两人顿时都觉得尴尬。倘若只是一人瞧见,还可以假装没看见。可现在两人彼此都看到了,常氏便向秉诺含笑致意。秉诺赶紧起身走向常氏。桌上那铜锅里满是漂的红油和辣椒,看着都辣。常氏眼圈红红,不知是辣得还是哭得。秉诺有意避免尴尬,语气随意地说:“大嫂爱吃辣啊。”常氏笑而不言,她亦是看向宋书言点头致意,道:“小叔与同僚一起吃饭呢。”秉诺道:“是,已经吃完了。我与大嫂一起回府吧。”宋书言当真是精通人情世故。他眼见秉诺与那夫人有说有笑,十分熟识一般。他算算那夫人的年纪,应该就是秉诺的大嫂。宅门女眷,一人外出下馆子,两个眼睛都哭肿了,怎么看都不是问安的好时候。宋书言立刻判断,权当做没瞧见是最好的。于是他给秉诺比划了手势,便连忙起身跑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把账结了。宋书言想着一并帮秉诺嫂子也把账结了,店铺伙计却连连摆手,说:“那夫人常来,是记账的,每月结一次。”宋书言感到十分惊奇,他又八卦多问了一句:“那夫人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伙计低头算账,也不抬头,脱口答:“是啊。”宋书言耸耸肩,暗自寻思,那程家还真是不容人啊,儿子待不住,媳妇也待不住。眼看那两人就出来了,他一溜烟跑了。秉诺与大嫂出来,一路走回程府。回京这些天来,他每每见到大嫂,看她总是顺服恭谨,满脸笑容的模样。又听说她向来衣不解带地伺候娘,宽待下人,言行谨慎,没人说过她半句不是。大哥长年在军营驻扎,想来大嫂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秉诺心里很是敬佩。他却没想到,刚刚在店里瞧见的大嫂,竟与在府里的样子完全不同。她面色沉重,眼神都透着哀凉,甚至绝望。秉诺思来想去,怕大嫂有顾虑,便出声解释说:“大嫂放心,今日在外面碰到大嫂一事,我绝对不会与任何人讲。”常氏闻言微笑,淡淡的,不似平日里温和明朗,却是从眼底发出的笑意。她说:“那就多谢小叔了。”随后她不再言语,两人都沉默无声。过了一会,常氏突然开口说:“既然小叔能守口如瓶。诶,我平时实在一个人闷得可怜,那我就随意说了,你就随便听听。”说着她也不管秉诺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说:“我每月来这馆子好几次,都是编了借口跑出来的。我每次都点最辣的锅,沾的碟是醋碟,涮菜就着花椒、辣椒、陈醋吃。我有时候还空口一勺一勺的吃辣椒。每次都辣得能把眼泪哭干,像是把整个人都倒空了一般。”常氏语气平平淡淡,却句句透露着喘不过气的窒息感。秉诺熟悉常氏的感受,太熟悉了。他不禁开口说:“大嫂,我明白。”常氏倒有丝惊奇地看着这小叔,他能听自己的牢骚已是很好了,并未曾想过他还能回应自己。常氏想起下人们说起秉诺之前的经历,对他又添了分赞许。她继续说:“秉诺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你放心,大嫂没事的,就是府里闷得慌,得出来透透气,不然怕是要疯了。”常氏自嘲地笑笑,仰头看天,繁星点点,神思飘得有点远。她悠悠地说:“秉诺啊,等你取了亲。你可得对弟妹好。她也是父母眼里的掌上明珠,打小被呵护着长大;她也是远离了双亲,因着你才来到了新的环境,担了新的身份;她也是为了你的面子,才无条件地忍耐,俯首做一个好儿媳、好孙媳、好夫人。她也有血有肉,有压力有哀痛,有委屈有无奈。她也需要被爱,被理解,被照顾。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常氏越说越激动,最后情绪崩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抱膝抽搐不已。她又抽泣着补充说:“切莫辜负了她啊!”说完泣不成声。秉诺看大嫂瘦瘦小小蹲在地上哭,心如刀割。但自己能做的,只是默默把帕子递给她。秉诺没有劝慰,也没有安抚她,只是站着守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