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能够活下来这件事,他总有种不真实感,所以他控制不住地担心,在他离开的那么一小会时间里,菲奥娜又会出现什么意外。因此他现在很难睡得安稳,菲奥娜昏睡前一天的那个酣畅淋漓的安眠,似乎透支了从那以后的所有夜晚,即便短暂地打个盹,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并立刻扭头去确认菲奥娜的情况。在神经质般的提心吊胆的同时,里德尔又怀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似乎菲奥娜随时都会在他凝望的下一秒醒来,这也是他不敢离开太久的另一个原因。他希望她能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他,或者说,他希望自己能看到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比等待死亡前的时间更漫长的,是等待爱人的复生。里德尔觉得自己就像孤儿院里曾被他鄙视过的那些小孩,明知道圣诞老人只是个哄骗孩子的粗劣把戏,却还是忍不住期待,在平安夜里趴在窗边熬到天亮。如他所嘲笑的那样,他们看不到圣诞老人骑着驯鹿从天上飞驰而过,撒下礼物,他也始终没等到那双矢车菊色的眼睛睁开,望向他并露出熟悉的秘而不宣的笑意。失望如露水,总在夜深的时候被寒意悄悄凝结,把他的皮肤和脏腑都浸得又湿又冷,又在驱逐了黑暗的阳光下无声无息地蒸发,在躁动的灼热中升出新的期望。如此日夜往复。为了不让自己被难熬的守望折磨得发疯,有时里德尔会让自己像个热恋中的傻乎乎的男孩一样,设想着菲奥娜醒来后他们的未来。他们会回到霍格沃茨继续学业,他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那些铺垫前途的交际上,不会再事事精心以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他要每天接她一起去吃早餐,挨坐在一起上同样的课。她认真听的时候他也听,她觉得没意思他就和她偷偷传纸条。不上课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有求必应屋里,他可以把他会的东西都教给她,不过她大概是不会服气他的,她聪明又机巧,肯定会举一反三地与他争论起来,凭他以前的经验来看,赢少输多应该算是最体面的结局。但让她得意又如何呢?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在自我解嘲的时候说过,男人低下的脖子,就是用来让女人作威作福的。里德尔当时觉得他早晚要得颈椎病,现在却信服地承认这是一条醒世箴言。当然,他们也不能一直窝在房间里,她身体太差——如果她醒来时能恢复健康自然更好,他要带她去草坪上散步,去球场上打打魁地奇,还可以带她去禁林里找找独角兽。周末他们可以去霍格莫德,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去逛逛书店,在甜品店里吃点小蛋糕。还有消失柜这个好用的东西在,他能随时带她离开城堡,去冈特老宅找蛇怪,来木屋度假,或者她想看看自己的父母,他们就去那栋麻瓜的小别墅。醒来后她没有了后顾之忧,说不定会想要与父母相认,他对那对夫妻印象不错,完全可以忽略他们的麻瓜身份,和他们坐下来一起喝茶。他有自信,他们会喜欢他的。至于毕业后,他打算带菲奥娜去周游世界,沿着他曾经行走的足迹,将她未曾与他一起经历的事情都分享给她。她思想清醒,观点独特,他们之间的讨论一定会充满趣味又富有深意,给他带来一个人时难以体会到的感悟。结束旅行后,他们回到英国,他先进入魔法部,不需要多少时间,他就能掌握魔法界的话语权,到时候该怎么进一步行事,他可以听听菲奥娜的意见。估计她是对这种无聊的政治活动不感兴趣的,但只要她愿意,不仅是荣耀,他完全可以将权柄也与她共享。她想隐匿幕后,他就建造一个最安全的巢穴,把她藏进无人能够窥探的最深处,她想走至台前,他便要送给她整个世界的跪拜和称颂。漫无边际的想象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微笑,也非常能打发时间,但梦总是要醒的。思绪一旦从云端回笼,里德尔只能痛苦地接受独自一人的残酷现实。他阴郁地孤坐在床边的那把扶手椅中,无所事事地盯着自己在地板上的影子发呆,看着它随着太阳的移动而以他为中心旋转,有时拉长得像个满腹怨气的吊死鬼,阴森森地与他对视,有时又像是一滩发黑的陈年血渍,在他脚下散发着隐隐腐臭。就这样或短或长的两个月后,猫头鹰出现,送来了新一学期的书单。在看到猫头鹰的时候,里德尔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忽然被潮水般的恐惧淹没。竟然才过了两个月?为什么他觉得比在阿尔巴尼亚游荡的十年还要来得暗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