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高举灯笼。就着晃悠的火光,严况看清了,那是他府上的牌匾,“严”字一分为二,被一支箭割开,箭尖穿着一只鸟的尸体钉在一个半严字上,鲜血淋漓,像是将他严氏一族百年气运一刀劈散。
严况脸色遽变,惨白的没有一点活人生气……那支箭他认得,正是他派去的刺客所用无铸造铭刻的箭!
管事知晓此事来龙去脉,跪地叩首,字字如泣,“老爷,东窗事发!大祸啊老爷!”
“闭嘴!”严况疾声厉色,呵斥道。
管事不敢再出声,噤若寒蝉。
喉头泛起一股腥甜,严况险些站不稳,借由丫鬟搀扶才没倒下。
是谁?
圣上?还是北境世子?
无论是哪方势力,既摸到他严府做此警示,说明……一切都暴露了!
夜风吹的灯火明灭,严况花白的胡须在风中打颤,他强自镇定,压下喉头那股腥甜,“将、将房产田契都变卖了,不论价格,只求快!”晃了晃,他站稳,
“卖了之后,银票不必再纳入府中账房,送到喆徽给严尚则……”
管事听得吩咐,愣住了,老爷这是……
“将我的那口棺材备好,府中人该散的就散了吧。还有,修书告诉严尚则……”严况透过夜色,看了眼漆黑一片的天穹,闭了闭眼,声音沧桑凄厉,
“告诉严尚则,大势已去,好自为之!”
*
湖中枯枝残荷,几尾锦鲤游转其间,不时探头于水面吐出几个水泡。
亭中并无他人,沈弱流绯色常服,腰间宫绦松挽,斜倚栏杆坐着,帷帽掀起露出一张雪脸,“你是说霍洄霄与卢巍已商榷好了将南十二州军械送往北境之事?”
休息了几日加上用药,他的脚腕扭伤已好大半,有人搀扶着略走几步倒是不打紧。
“是。”苏学简挽起袖幅,亲自斟了盏茶奉给沈弱流,才拱礼道:“据小人所知,最多后日,那些军械便由卢巍安排行经喆徽,再送抵北境。”
沈弱流将帷帽摘下来放在膝头,接过茶盏,“一个个的都不叫朕省心呐!”
苏学简不敢接话,以目视地。
沈弱流目光从湖中转到亭中,轻笑道:“你以为霍洄霄会将那三十万两白银乖乖送与卢巍?他是那么讲究诚信的人?”
“小人觉得难说,”苏学简忖了忖,“世子爷表面挑达纨绔,但小人觉得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
沈弱流侧目,“哦?何以见得?”
苏学简如实答道:“世子爷虽流连于八大胡同,却从不过夜留宿,再如他箭术超群,武艺了得……诸如此类,见微知著,小人觉得日后二十万北境大军的统帅,不该是郢坊间所传的那等酒囊饭袋。”
沈弱流手下一顿,反问:“霍洄霄那种人,竟然不会在八大胡同过夜?”那可是个满脑子颜色,跟他骑个马被蹭两下都能有反应的变态!
苏学简被问得一阵疑惑,却还是答道:“据小人所知,世子爷从未留宿在八大胡同过。”
沈弱流清清嗓子,岔开话题,“你很聪明。”
“圣上谬赞。”苏学简拱礼,并不敢与他对视,就连这声称赞亦让他战战兢兢。
沈弱流将茶盏搁在桌上,冷笑了声,“可说霍洄霄不贪恋美色,倒是高看他了。”
他不贪恋,只因那美色不是男的!
那个混账玩意馋自己得很,三番五次提出那种无礼的变态要求。
苏学简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甩开脑子里出现的一点画面,沈弱流红着耳根,干咳了两声,
“霍洄霄一路进京,诸位地方首官百般巴结,这位世子爷明知霍家树大招风,却仍将这些贿赂悉数尽收……可据朕所知,那些首官所期盼的可是一样都没办成,这些人狗急跳墙便接连上折子与朕,参霍洄霄目无法纪,藐视君父,若叫他们说出个一二三却又说不出来,其间关窍,朕岂会不知。”
一尾游鱼骤然翻身,溅起水花,沈弱流道:“就连这些久经官场的老狐狸都没在这只红蓼原来的恶狼面前讨得半分好,这么个无赖,朕倒是奇了,卢巍怎么敢与他做这桩生意?真以为我那个为喆徽税案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的九皇叔可以手眼通天,无所不能?即便能,霍洄霄岂会怕他?”
苏学简面色微变,越听越觉得这位北境世子爷实在是难以对付。
沈弱流一提霍洄霄便话十分多,竟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朕与你说这些,意在叫你与这种疯狗无赖打交道要十分小心。”沈弱流收回话题,
“卢巍那头只需留下他动十二州军械的证据,能扯上绪王最好,其他的,你毋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