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洄霄并未即刻回答他,双目朝向白霜岭山头,霞光照进他浅眸,犹如红蓼原上澄澈的海子,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望了许久,他唇角勾起丝柔和的笑,声音又低又柔,恍若呢喃,
“他可聪明得很,就跟红蓼原上牙都没长齐的小狐狸崽子似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心思却多,狡猾到难以捉摸,谁都别想从他那里占去半点便宜……”
不仅聪明,还那么漂亮,山尖上那捧雪似的。
还很坚韧,顽强,像是红蓼原上一根不起眼的小花,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蛰伏一冬,被雪压得直不起腰,可但凡时节到了,他便猛地往上蹿,开出红蓼原上最漂亮的花,惊艳众人,耀武扬威地睥睨一众看轻他的人:
看吧,老子本来就是这么美!谁还敢看不起老子!
只是这句话,沈弱流是绝不会说的,他那么矜贵。
霍洄霄暗笑,浅眸深深的。
谢三暗自心惊,总觉得这话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北境那会儿家里女人跟其他人说起自己时的那股神气劲儿;像是自己发现了一个大家都忽略的稀世珍宝的那种隐秘的骄傲。
世子爷神色,亦像是头回遇见心上人的愣头青小子,甜得齁人。
……这是怎么了,谢三望了眼天穹,确定太阳是从西边落下的。
该是自己眼神出了毛病,看茬了。
对,一定是这样!
谢三甩甩脑袋,很快将脑中诸多猜测甩出去,“只是为今上聪明?”
思绪被打断,霍洄霄忙敛笑,“三哥不了解也正常,等着看就好,沈弱流这是要叫姚云江背骂名唱白脸呢,只怕这南十二州总督不日便要换人了,火既已烧了起来,我倒也不介意添把柴上去……”
谢三点点头,“世子爷选的人,当然不会出错,是我多想了。”
回禀完,他朝岸上走去,坐在晒得温热的大石头上穿鞋袜。
金乌落于白霜岭西侧,风这刻静了,天边霞光万丈,将此间一切镀上薄淡金光,一只孤鹜飞入天穹,划破云痕。
谢三穿好鞋袜,眯眼看着余晖之下,波光粼粼之上的霍洄霄。
莫名其妙地忆起,许多年前,他少年之时,头回遇见现下已为他妻子的姑娘时的场景。
……果然是想家了呀,魂牵梦萦的北境。
谢三挠挠头,心底一片惆怅。
第47章第47章
大殿阒静。
金冠博袖,朝服加身,沈弱流高坐明台之上,手撑着下巴,望着台下唾沫横飞怒发冲冠,下一息便要以头触柱,以死明志的紫袍玉带者……眼底一片戏谑。
“圣上。”一人持牙笏上前,躬身为礼,
“臣启奏,严尚则身为南十二州巡抚,在位不谋其政,更是主导喆徽税案,欺压黎民,欺君罔上!而他父右都御史罪臣严况,一朝东窗事发,为保严尚则,竟屡次行刺谋逆,此父子二人罪孽深重,天理难容,臣听闻北镇抚司已将罪臣严尚则捉拿回京,看押诏狱,臣恳请圣上,应尽快查办严氏父子,肃清朝廷,还十二州百姓一个公道!”
寂静中,回声笃笃。
指尖轻点御座龙头,沈弱流噙着丝笑,一时间未说话。
这时又有一人上前道:“圣上,臣亦有言!”御座之上,沈弱流微抬指尖,那绯袍耆老才拱礼继续说下去:
“八月伊始,南十二州各部首官贪墨横行,私征赋税,逼得喆徽两地纯良之民上梁山为寇为匪,然此事除罪臣严尚则之外,十二州布政使司姚云江主理一省赋税,亦难辞其咎,此事尚不可盖棺定论!”
这时,殿上不少官员都朝他投来目光,又挪至右侧的百官之首绪王身上,而他,只是目不斜视,徐徐而谈,
“臣身为都察院堂官,受万民供养,理当为万民之口耳!自八月开始,喆徽两地动乱频发,民怨载道,百姓苦不堪言,然今已至十月末,十二州情势仍不见缓……黎民何辜!十二州情势刻不容缓,亟待解决,依臣之见,眼下最要紧的是平定匪患!十二州匪患不平,可见十二州总督宁为珏庸碌无为,难当大任,臣恳请圣上,先查处此人!”
话音刚落,身后百官接二连三,竟有一半之数躬身附议。
一时间,回声浩荡,之后,便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殿中更无一人敢言,百官心中百转,却在看上奏的两人是谁时都悟出了一个关键信息:
绪王爷要保姚云江,圣上则有心思将十二州总督换人。
沈弱流手指停顿,收进袖幅,正欲开口,却听殿中一人疾声厉色,刺破寂静:“一派胡言,税案主谋分明是罪臣严尚则,你又怎会扯上姚云江,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
他指着都察院的绯袍耆老,随后朝沈弱流躬身行礼,
“圣上!喆徽税案,姚云江乃是受严尚则威逼,迫于压力不敢上报,而宁为珏为官清廉,待民如子,让他镇压百姓,他于心不忍,所以导致匪患两月未平……此二人虽有罪,却罪不至死,眼下朝中并无良将可用,臣以为当让宁为珏继续平定匪患,姚云江旁侧辅佐,以此赎罪!”
这人是内阁一个年轻阁员,似乎也与绪王爷颇有牵扯,百官一看,心下了然:
绪王爷这不仅是要保姚云江,还要保宁为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