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霁蓦地一声轻笑,眉间戾气散开大半,一丝阴冷取而代之,“此言倒是提醒本王了,那红蓼原的疯狗现下拘在郢都,就是条拔了毛的海东青,飞不出这个笼子,北境王那个老匹夫,只懂耍刀弄枪,莽夫一届……”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冷一笑,
“北境之事进展如何?”
何夜微微一笑,又倒了盏茶递过去,“王爷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沈青霁接过那盏茶,像是十分快意,一饮而尽,双目微阖靠着车厢小憩,
“霍家握着这二十万大军时日已久,是该换个主子了……沈氏的一条狗而已,也妄想翻天,本王便教教那个老匹夫和小畜生,皇兄能给他们霍家的荣耀,触了我沈青霁的霉头,照样可以收回来!”
马车窗外,一只鹰隼遽然落下,猛地攫住车顶一只黄鹂,而后展翅飞入湛蓝天穹,消失不见。
只有一根鹅黄色羽毛晃晃悠悠打旋儿落下,却被一缕秋风吹起,不知飘向何处……
*
徐攸下了早朝并未回府,而是由着小黄门带领,进了福宁殿。
一众宫女内侍正在布菜,沈弱流将更衣完,换了一件月白色常服,腰间同色宫绦松挽,佩着银香囊,白玉佩,从十二扇屏风后转出来。
徐攸脱下官帽,躬身为礼,“圣上。”
他目光落在沈弱流腰间宫绦之上,微微一怔,却并未说什么。
沈弱流并未觉察到他的目光,边理着袖口银色云雷纹样,边到案边落座,笑着抬了下手,“老师快坐,不必多礼,近日事情繁琐,抽不开身为你接风洗尘,今日便叫你来用顿早点……”
旁侧小黄门将徐攸手中官帽接过,他才落座。
宫女内侍躬身退下,只留一个福元与一个小黄门侍立左右……桌上大大小小碗碟十几样,有清粥小菜,也有做得精致的荤菜糕点,沈弱流笑道:“这些菜都是朕特意让司膳房备的老师素日的口味,你尝尝。”
小黄门盛了碗粥给徐攸,他恭敬接过,笑了笑,“圣上惦念,臣感怀万分。”
沈弱流也盛了碗粥,福元不时给他夹菜。夹什么吃什么,不一会儿一碗粥便下了肚,福元笑眯眯地给他盛第二碗,间歇夹了个烤得滋滋冒油的酥饼放在小碟子里,沈弱流也吃了,像是胃口极好。
徐攸目光落在桌案上,上头菜色都是些鲜辣酸爽口味,他喜食酸,而沈弱流自小便喜食甜食,酸的东西一口都不尝,而现下……沈弱流自个儿夹了筷子酸辣笋丝吃了。
徐攸颇为诧异,目光又落在圣上腰间松挽的宫绦之上,笑了笑道:“几月不见,臣倒觉着圣上口味变了许多。”
“……朕这些日子胃口好了不少,总觉得吃不饱似的,口味也变得十分怪异,许是身子缘故,老师见笑。”沈弱流顿住了筷子,心下一慌,他这位师父可当得多智近妖四字,万不可叫他瞧出端倪,忙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徐攸双眸微眯了眯,最终没说什么,搁下筷子道:“臣听闻圣上近日和北境王世子走得颇近?”
……暗线的准确消息是,两人一块儿勾肩搭背,举止十分亲昵地进了八大胡同轻烟楼,将近宵禁时才归。
圣上这个年纪,正是对男女之事好奇的时候,也是该娶后立妃的时候。
之前他曾提过此事,却都被圣上以国事为首,刚践祚,根基不稳等理由搪塞了过去……可却没想到,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子,竟有此等癖好?
轻烟楼,八大胡同有名的小倌楼。
郢都权贵圈子喜好男色蔚然成风,圣上好男色他也不反对,只是也该挑几个干净的人不是。
沈弱流这下彻底没食欲了,像是回到了幼时被徐攸抽背四书五经的时候,他放下筷子,“老师知道朕与霍洄霄去轻烟楼之事了?”
徐攸起身拱礼,“臣的探子不小心瞧见了,圣上明鉴,臣绝无探听圣上行踪之心!”
“朕不是要问罪,老师坐下吧。”沈弱流抬手示意,蹙眉道:“老师放心,朕与霍洄霄去轻烟楼也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是实在有一事要查……”
隐去一些他都不愿想起的部分,沈弱流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徐攸,蹙眉道:“此事关系北境,关系挐羯人,不得不防。”
听完,徐攸亦是双眉紧蹙,“此事可交由春烟去做,圣上不必亲自涉险。”
沈弱流点了点头,“朕也没想自己个儿能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只想探出那花究竟来自何处,再交由春烟细查,老师放心,有霍洄霄在,大概没人动得了我……”
徐攸更为诧异,不过几日,圣上何时如此信任那个被他评价为疯狗之人了。
沈弱流却没注意到这点,端起瓷碗继续喝粥。
徐攸也未提,只是点点头,觉得气氛过于严肃,便寻了个轻松话来说,“臣觉着圣上近日好像胖了些……”眼神落于沈弱流腰间松挽的宫绦之上。
宫绦这种饰物到底不正式,沈弱流日常见大臣颇多,是鲜少使用的。
沈弱流此时注意到那道视线,微不可察地手一抖,下意识护住了腹部,当他意识到这个动作突兀之后,赶忙抬起手,慌乱道:“徐师父慧眼如炬,朕这些日子是胖了些……许是胃口好的缘故。”
徐攸注意到他的慌乱,心下疑惑,不禁又想起件要事,问道:“月前圣上说身子不适,可找神医看过了?”
沈弱流头皮发麻,几乎不敢与徐攸对视,胡乱道:“师父放心,看过了,不是什么大病,神医医术极好,朕现下已大好了,胃口也十分好……”
只是肚子里揣了个不知谁的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