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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真应了牙斯那句话,郢都各部堂官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先是由郢都府衙门打头阵,将霍洄霄领着殿前司衙门在西郊肆意妄为,抓了些普通香料商人之事挑到明面上。
接着各部官员齐刷刷一气,接连站出来,殿上不分青红皂白直斥霍洄霄身为殿前司指挥使目无法度,滥用职权,欺压黎民,求圣上剥其官位,革职查办。
对比这些人的咄咄逼人,亦有部分言官以为霍洄霄如此行事自有其道理,贸然将他处置只怕不妥,还是要听听他的说法才是,然并非朔望之人,霍洄霄并未出现在殿上。
一时争执不下,整个紫宸殿乱得跟锅烧开的粥一样。
绪王神色戏谑,揣着手看热闹,御座之上沈弱流面色阴沉,并不开口定论此事,只是在某些言官大骂霍洄霄竖子,狂徒之际,目光扫过一二。
最后还是内阁首辅徐攸开口,上请此事交由都察院御史台细查,圣上才点了头。
未至卯时,早朝散尽,各部堂官出了紫宸殿,沿着丹陛蜿蜒而下,蒙蒙天色之间,手中灯笼犹如天地初开之际一条浮动的星河。
……两个小黄门左右打着灯笼,沈弱流身披厚厚大氅,与福元胜春绕紫宸殿后,沿着冗长宫道,往福宁殿去。
今日并未乘坐大辇,只因腹中胎儿愈大,按照医嘱,要适当活动为好。
身子还是不大好,酸疼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风猎猎吹动他发丝纷纷后卷,沈弱流走得极缓极慢,足用了一刻钟才到福宁殿门口,穿得太厚,身上已经出了点薄汗,倒是暖和了起来。
沈七身着飞鱼服,早已等在那里,直至见着沈弱流,才大步过来,躬身拱礼,“圣上。”
“嗯。”沈弱流颔首,踏进殿内,边解开大氅边朝后殿去。
福元跟胜春服侍他将朝服换下来,沈七便立在屏风外候着,直到沈弱流开口道:“进来回话。”
沈七才绕到屏风后面,单跪叩首,“属下按照吩咐,去了诏狱将圣上亲笔密函交与了鸿胪寺首官,此为他回的。”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道密函,双手呈上。
那日沈弱流猜测鸿胪寺首官要跟他说得极有可能是西郊伊迪哈之事,可腹中怀着小混账,到底不能再去诏狱那种阴森之地,便亲写一封密函叩问,盖了私印,他人做不得假。
鸿胪寺首官不会认不得。
……沈弱流接过密函,垂眸打开。
简单几句,却叫他越看眉头越发紧蹙,心中陡冷,一股怒火直涌上来,
“一群混账东西!”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名字,最后落在那个“卢”字上,沈弱流猛地将密函摔在案上,冷冷一笑,
“区区伊迪哈,明里暗里却牵扯出这么多人来,朕越看,越觉触目惊心!朕的这些爱卿,一个个跟红顶白,尸位素餐,阳奉阴违……天子脚下,如此行事,倒是全然未将朕放在眼里过!好啊!好得很!”
一时间无人敢开口,殿中寂静。
福元见状,倒了盏热茶递上,“圣上息怒。”
“朕怒又有什么用……”念及腹中胎儿,不宜动怒,沈弱流深吸了两口气,接过温热茶水浅啜一口,镇定下来,对沈七道:
“罢了,那个鸿胪寺堂官暂且押着,要看好,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朕拿你是问……你退下吧。”
“是!”沈七重重叩首,随后退出殿外。
案上四合香烟气袅袅,清甜定神,沈弱流半阖眼后仰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心中纷乱如麻。
……伊迪哈之事朝中各部堂官皆有参与,然而主谋却是内阁辅臣兼户部尚书卢襄。
此人背后之人是谁,不消再说。
叔侄争权,再怎么斗个你死我活也不该牵扯到沈梁皇室的江山,数万黎民。
沈青霁现下竟与挐羯人私联,蝇营狗苟。
沈弱流属实未曾想到,他会狂妄愚蠢至此,齐齐珀斯高原大寒潮之后,挐羯人畜牧无息,仙抚关外虎视眈眈几十载,他们的目的一直都是越过寒州,直抵中原。
今日挐羯人敢与沈青霁苟合共谋沈弱流的皇位,他人亦敢与他人图谋沈青霁的皇位。何况挐羯人一贯不守诺,届时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也未可知。
与这种养不熟的鬣狗结盟,与虎谋皮,养狼为患,沈青霁是真的疯了。
可话又说回来,沈青霁虽狂妄自负,却也不至于愚蠢至此,省不得其中利害。
究竟是什么,能令他如此自信?
……窗外天色熹微,沈弱流头痛欲裂,总觉着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大的图谋。
福元瞧着时辰不早了,这时试探着开口,“圣上,天儿不早了,奴婢去叫人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