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涉及朝中十几位大臣,公子为保不出差池,便将人都拿进了殿前司衙门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人抓进来有十日,牙斯连着刑部,大理寺各位堂官审了有十日,大半人稍微恐吓一般便全吐露的干净。
呈堂证供,白纸黑字却只是一些沈青霁贪污受贿,私结党羽不痛不痒的小罪而已,并不能叫他跌落深渊。
重要的是卢襄。
可这人虽年近花甲,瞧着老迈无用,却在诸多刑罚面前紧咬牙关,丝毫不为所动,连半个字都未曾说过。
牙斯是真拿他没辙了。
霍洄霄将几份口供看过,签章署名,放回案上,闻言浅眸微眯,
“聂小琪不必再审,沈青霁不会太信任他,直接扭送刑部便是!至于卢襄……”他冷笑了声,
“至多明日,沈七押送姚云江入京,我倒要看看,他与姚云江谁的嘴更硬些,狗咬狗的戏码,看着倒也有趣!”
“是。”牙斯将案上几份口供拿了,送去大理寺。
霍洄霄兀自坐着,后脖颈靠着椅背,抬手盖住双眼……耳侧屋外风雪簌簌。
心却久久不定,总觉着要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这个年只怕不好过。
思绪几转,他又想起沈弱流来……有几日没见过他了?
五日还是十日?
肩上责任二字重如千斤,压得霍洄霄喘不过气,他年少恣意,不曾为何事束缚,可眼下却深知“身不由己”四个字怎么个写法了。
阿耶曾说他只虚长年岁,心性却不稳,犹如无鞘的利刃,锋利却不懂得内敛。
刀无鞘的保护,只会伤人伤己,游鸢没有那根线只会迷失自我。
可刀现在有鞘了,游鸢被人紧紧握在手中。
沈弱流是鞘,亦是拴住霍洄霄的那根线。
山雨将至,从风中嗅到一丝血腥气。
挐羯人蠢蠢欲动,绪王盘算颇深……霍洄霄知道,他与沈弱流的分别之日近在眼前了。
再见却不知何夕何年。
一辈子那么长,能品出丝丝甜味的日子却短得只有那么一点。
可霍洄霄要护沈弱流,护住他的江山,身不由己也是心甘情愿。
……浅眸倏然睁开,盯着藻井,耳侧有鸟在风雪中啾鸣。
这时牙斯去而复返,进来拱手,“公子,宫里来了旨意……圣上召您入宫。”
*
案上堆满了奏折,几本胡语译官话的罕见孤本搁在手边上,白梅开得颓败,冷风从未合严实的窗缝飘入一两缕,透白琉璃似的花瓣晃晃悠悠随风打着卷儿飘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那股子颓靡腐朽的香气充盈满室……光秃秃的枝上,已有点早发的嫩绿露头。
沈弱流半垂眼,指尖轻抚过书页上“乌尔浑脱”四个字,随后轻轻拂去那片花瓣,合上书页,从旁侧取了道奏折来看。
却见又是参霍洄霄的……一连数折,道道如此。
沈弱流叹了口气,眼皮遮住大半眸子,神色晦暗不明。
伊迪哈事发半月余,霍洄霄未再进过福宁殿半步,卢襄死不松嘴,事态僵持不下,霍洄霄只怕正焦头烂额。
而朝中官员这节骨眼却又一窝蜂地攻讧起霍洄霄来。
沈弱流没法,只得拿了几个出头鸟杀鸡儆猴,才将此事压下了。
……伊迪哈一案僵持不下,北境挐羯人也不安分,加之绪王这些日子称病闭门不出,行为反常,很难不叫人产生一种危险的猜测。
如若猜测成真,徐攸说得对,沈弱流必须马上放霍洄霄回北境。
不过说到底,霍洄霄回北境是必然的,霍戎昶的独子,北境大军的统帅,未来的北境王,于国于朝,他都没有留在郢都的分毫可能。
这点,沈弱流省得清。
只是……他目光垂落腹部,眼神深了。
若在几月之前,沈弱流敢笃定自己对那个放肆的混账绝不会有半分留恋,然而现下,他不敢,也无法再如此绝对。
可那又如何?他心头酸涩,隐隐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