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的眉峰和嘴唇微微抽搐,阴森笑道:“国人平素崇敬白起,尊称白起为‘战神’,莫非久而久之,他们竟真把白起当成凌驾于国君之上的神明了么!”次日,嬴稷召集群臣上朝,宣布:“武安君白起癔症缠身、言行狂妄,有背纲纪律法,今撤去其朝中、军中职权,贬为士伍,谪迁阴密。念其功勋,保留爵位、封号、食邑,允暂居咸阳疗养逾冬,仲春启行。”话音一落,满殿哗然,众武将与大半文官屈膝跪下,拜求道:“大王三思!武安君忠义贤能,不该受此罪罚!”嬴稷面皮紧绷得宛若岩石,冷冷的道:“持异见者、胆大悖语者,一律下狱!”群臣听见这道严令,文官固是骇然噤声,几名武官要据理力争,也被蒙骜劝止。张禄沉默的袖手站着,缩背低头,似乎是刻意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他嘴角上扬,诚然是面挂笑容,但他心底仍不乏顾虑,因而这笑容也并不十分畅快。过了片时,嬴稷散朝,命蒙骜去高乾殿继续商讨军务。张禄出了大殿,脚步缓慢的走下陛阶,暗自寻思道:“大王对武安君的处治,犹留余地,会否又出什么变故……”午后,蔡牧至武安君府宣旨,他一向敬佩武安君夫妇,念完圣旨后,忍不住悲愤的道:“近日应侯没少在大王耳边进谗污蔑武安君,小的气不过,和应侯理论了几次,但小的才拙,说不过应侯,也劝不了大王。”白起面色冷漠如常,无一丝波动,显然是对自己遭到贬谪和毁谤毫不在意。婷婷细眉颦蹙,轻轻叹了口气,对蔡牧道:“多谢蔡大人帮衬。事已至此,蔡大人勿再为老白和我进言了,免得触怒大王,连累你也受罚。”蔡牧眼睛里噙了泪水,道:“小的自少年时就贴身伺候大王,四十载逾过,大王的脾性,小的最为清楚。大王是一国之君,又志向远大,性情难免骄横好胜,但他却也是明辨是非、睿哲知人的。大王往昔对武安君虽有诸多不满,却从未质疑过武安君和夫人的忠心,今回为何竟听信了应侯挑唆、认定武安君威胁王权,小的百思不得其解!”婷婷苦笑道:“圣意难测,原是如此。”蔡牧长声太息,弯腰朝白起夫妇深施一礼,悒悒离去。白起挽着婷婷到书房,泰然自若的把御笔帛书搁在书架上。婷婷却甚是怜惜白起,小手捋一捋他灰白的鬓发,道:“老白明明不曾犯错,却被这样处分,实在是委屈了。”白起双臂搂住婷婷,潇洒的笑道:“无妨,我本不在乎功名利禄,所以不会为此不悦。我的幸福快乐,皆是婷婷、仅是婷婷,纵然把我放逐到穷山恶水之地、让我当野人,只要婷婷在我身边,我就高兴!”婷婷雪颊生晕,嫣然莞尔:“老白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也不在乎功名利禄。”白起浑身暖融融的,两腮红彤彤的,郑重而温柔的道:“婷婷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把你照顾好。阴密的气候比咸阳差些,物产也较为匮乏,但我一定照样让你生活舒适、每天为你烹制美味佳肴!”婷婷道:“恩,我相信老白,我们那么多年在沙场征战,你就把我照顾得很好。”白起笑色愈浓,俯首深深亲吻婷婷的丹唇。斯须,婷婷蓦然低下头,小声道:“你我二人在一起,确实于何时何地都能安逸快乐的生活,因此我们可坦然接受大王的处置。但是,眼下的局面不只是关乎你我二人啊。大王仍未改变战略,我军仍在邯郸苦战,我知道老白很担心将士与大秦的安危,我也一样。这般局面一日不得缓解,我们始终愁虑重重。”白起轻抚婷婷玉肩,叹道:“我们的愁虑无济于事。此事唯有大王自行想通了,方能缓解。”婷婷一双乌眸迷离微烁,道:“我明白,真希望大王赶快想通啊……”夫妻俩回卧房歇午。至申时,婷婷略感饥饿,白起遂去厨房取点心,婷婷拉着他的手道:“我跟你一道去。”其时司马靳、西门兄弟、季浚、季椿与武安君府的近百名仆人、侍女、守卫都聚集在院子里,众人看到武安君夫妇现身,登即齐刷刷跪倒,一些人已情不自禁的伸袖抹泪。武安君夫妇停下步伐,司马靳红着眼道:“武安君,武安君夫人,大伙已知晓了大王的旨意。”白一点头,神情冷然平静的向众人道:“我受贬谪,不会牵连下属,你们不必惶恐。”婷婷笑微微的补充道:“大家也莫担忧生计,我会请华阳夫人和襄国公主帮忙,妥善安置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