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华山“小仙女”正是婷婷。因诸般缘故,婷婷没有嫁给嬴稷,而是成为了嬴稷臣属白起的妻子。但婷婷以臣妇的身份定居咸阳,却也是和嬴稷同朝共处了三十余载。婷婷如今的模样与当初无异,依然是纤小的身材、雪白的肌肤、容颜秀丽绝俗、微笑明净纯美。可嬴稷细瞧她的面庞,终是发现一丝不同,那就是她眉宇间凝着一抹淡淡的清愁,不似昔日的开朗无忧之态。“小仙女的愁思,皆由我而生!我曾立志爱护她、报答她,可到头来我却伤了她的心!”嬴稷暗暗自责,惭愧不已。婷婷款款走近嬴稷,在距他五步的地方驻足,袅袅下跪参拜,道:“臣妇拜见大王。”嬴稷温然笑道:“小仙女无需多礼,请坐。”他身后已设好了坐席与几案,几案上有香茶和各色细巧小食。婷婷谢了恩,恭肃就座。嬴稷坐在她对面,蔡牧给两人斟茶。偌大的殿堂之中,仅有这三人。嬴稷笑呵呵的道:“小仙女,你我相识数十年,我从未有机会与你谈心,今天邀你来,便是想和你倾谈,还请你莫要拘礼。这桂花糕、枣泥饼、糯米丸子、酸梅干、桂圆干、牛肉干,全是你爱吃的,你随意吃。”婷婷又谦恭的谢恩,然后将带来的木匣摆在案上,道:“大王,臣妇有物事上呈。”嬴稷道:“是什么?”眼角眉梢笑意不减。婷婷打开木匣,请嬴稷检视,说道:“大王,此竹简记录了臣妇家中积存的资财,夫君与臣妇愿捐献资财,支助战事和诸位将士。还有此两卷帛书,是夫君撰写的兵书,夫君将他生平所历战役的经验都写录了下来,但他也说,兵书仅供参考,用兵之道须以实践为准,要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还有……”嬴稷的目光已然投注在帛书旁边的一块玉牌上,不等婷婷说完,他插口道:“这块玉牌是我送给小仙女的礼物,亦是我授予小仙女的权柄。我当日有言,‘小仙女你不用再受礼法约束,任何人若是冒犯了你,你可随意整治之,必要之时甚至可以调用寡人的武将和虎贲卫队为你而战’。这玉牌实是令牌、是符信,你持于手中,随时可行权,此外我也颁布诏书昭告天下,虎贲卫队和国内各武将亦收到相应指令。”婷婷听到这些话,着实佩服嬴稷的记性,同时自感愧疚,遂避席叩拜。嬴稷脸色大变,忙移身凑近婷婷,慌慌张张的道:“小仙女勿行此大礼!我适才说了,你莫要拘礼!”婷婷却不起身,道:“此玉牌极为贵重,臣妇今日原物奉还,并伏乞大王宽恕臣妇之罪!”嬴稷错愕道:“你为何要把玉牌还给我?你品德高尚、处世圣善,又有什么罪过需我宽恕?”婷婷答道:“臣妇只是臣妇,不可逾越礼法,更不可调遣国家武将和大王的虎贲卫队。彼时臣妇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一刻高兴,居然就接受如斯重赏,后来又因忘性太大,浑然忘却此事,今天臣妇收拾行李,见到玉牌,才回忆起往事。臣妇这么多年都占着这逾制越分的权柄,实在不成体统,便是现下奉还,也为时太晚。臣妇无知又大意,恳请大王恕罪!”嬴稷立刻道:“小仙女多虑也!我授你特权,正是想让你凌驾于礼制律法,我乃大秦之主,既是我亲自授权,便没有‘不成体统’之说,你绝无罪愆!”他拿起玉牌,双手捧给婷婷,柔声道:“请小仙女留着玉牌,我许你的权柄,你继续持有。”婷婷道:“大王美意,臣妇铭感,但臣妇万万不能再持有这权柄。”嬴稷胸口一阵酸痛,双手隐隐瑟缩,颤声道:“小仙女,你执意归还权柄,可是为了帮白起避嫌?”婷婷平素不喜过问政事,但既为重臣之妻、半生陪伴夫君效力于朝廷,就免不了耳濡目染朝中万象,对于那些攘权夺利的明争暗斗,她虽无甚兴趣,却也不是完全懵懂。此次白起遭受贬谪,她自然明了其中有国君疑忌的原故,因而她重见玉牌虽是事出偶然,但上交玉牌、奉还权柄却的的确确有减轻国君忌心的意图。“大王,臣妇本就不该握有此等权柄。”婷婷语声平和的道,“至于夫君的事,臣妇诚然也企盼能减少您对他的不满。”她措辞谨慎,用了“不满”二字,而非“顾忌”、“猜疑”等折损君主威风的词语。嬴稷喟叹道:“小仙女,我跟白起抵牾不和,与你并不相干,你不用归还属于你的权柄。”婷婷摇一摇头,道:“夫妻一体同心,夫君出了事,妻子断不能置身事外。”嬴稷心中酸楚,眼睛里也有难忍的酸意。他仰面深深呼吸,缓和了许久,方又垂首凝视婷婷,问道:“小仙女,你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