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忘岁月的视线投向她指间的玉笺,沉吟着道,“其实它没必要到处乱爬,不论一开始在任何位置,它都只要在脚下咬出一个比身体更大的洞来,就能轻而易举地爬到另一面了。”
“不错。”上官陵忽然笑了,“教主果然智慧过人。”
“但这也很无谓。”忘岁月摇头,“它为什麽非要到另一面去呢?此面和彼面,也都是纸而已,其实无所不同。”
“的确如此。”上官陵道,“但只有当它到达过彼面,才会知道无所不同,才会明白这是纸。否则,它永远也不会知道。”
“不知道,便怎样呢?”
“便有无尽的惊恐畏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让它心胆俱裂,不得安宁。”
忘岁月默然不语。须臾,露出一丝讥笑之色:“费这麽大力气,就是为了得一点安宁?”
“除了安宁,还有自由。”上官陵并不为他的挑衅所动,语气冷静如故,“当它能够知道、能够确信这是一张纸的时候,它就得到了最大的自由——不是多得一块馒头屑或一滴水的‘自由’,而是超越了生与死、有常与无常、存在与非存……涵摄一切的自由。”
“你这是枉费心思。”忘岁月嗤道,“绝大多数人并不需要你说的那种,他们只想要多得一块馒头屑一滴水的自由,你所说的那种要是不能直接兑换成馒头屑和水,对他们就没有意义。”
上官陵也不反驳,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说,教主与在下,恐怕并没有那麽‘志同道合’。”
“那些飘渺的东西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忘岁月语带不屑,“让天下人都丰衣足食,尽欢极乐,便是世间最大的善业。”
“教主的壮志与苦心令人敬佩,不过,若一切‘飘渺的东西’都不複存在,只怕拥有得越多,镣铐也就会变得越坚固。何况,此地最‘飘渺’的存在,大约就是在下本人。”
气氛霎时凝固。然而瞬息过后,忘岁月就大笑起来。
“你很有自知之明,上官大人!既然你看不上本座的敬酒,那就请尝尝这杯罚酒吧!”
话音方落,四周狂风忽起,草偃花折。一道丰沛气劲从天而降,陡然击向上官陵。
上官陵身形一动,轻巧避开,凛然目光掠向出手之人。
“教主开恩!”夜女一个箭步上前,急将上官陵挡住,“上官大人并非有意冒犯教主!”
忘岁月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蕩了几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一点本座当然知道。不过本座原本就要将她的命留在此处,难道你不知道?说起来,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了结此人之后,本座定会给你重赏。如今你且退下!”
夜女一愣,随即胀红了脸。忘岁月轻飘飘几句话,就当着上官陵的面揭破了她“受命诱敌”的秘密,而此时此刻,她承认也不是,否认更不是。浑身胆气顿时消尽,她萎靡地垂着脑袋,不敢吱声,不敢挪步,也不敢转身看上官陵的神情。
忘岁月见她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面色现出不耐烦来,袍袖一扬,直将她震了开去。
夜女猝不及防,整个人如风筝腾空,飞沙走石之中,只觉后背撞上一根柱子,轰的一响,她和“柱子”一起倒塌下来,低头一看,竟是苏缇!
一声“苏姐姐”方要出口,她瞪大了眼睛。不!这不是苏缇!只是一个与真人同等大小的人偶而已。可是,为什麽会有这种东西……
她盯着那人偶,越盯越觉头皮发麻。心头砰砰直跳,她乍着胆子转过脸来,沖忘岁月喊道:“你把苏姐姐怎麽样了?”
“不曾怎样。”忘岁月冷然道,“只是她自不量力,试图潜逃,本座不得不小施惩戒。她倒也硬气,三十六刀挨下来,愣没求饶。不过她的身子可扛不住,所以就死了。本座也有点舍不得她,所以命人照她的样子做了个模子,摆在这日月宫的大门外。怎样?是不是和她一模一样?”
饱含威慑意味的视线落在了夜女头顶,半跪于地的女子一言不发,浑身颤抖,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愤怒。
诡异的寂静蔓延开来,几片乌云聚集而近,渐渐遮住了苍穹。
冥晦景象中,一线亮光骤然闪过。
是电光?还是剑光?
忘岁月眼一眯,狠辣一掌断然挥出,将攻至面前的夜女击飞了出去。旋即,一道清逸身影跃入空中,接住了昏迷不醒、状如半死的夜女。
“上官大人?”
“教主的手段果真厉害!连在下也不得不心惊胆战。”上官陵将夜女放在地上,拂袖回身,带着些深思啓口,“论武功,在下自知不敌,又何必做困兽之斗?只是尚有一问,不知教主究竟出于何种缘故,必要取得在下的性命?”
忘岁月沉默稍时,笑道:“你安心赴死便了,问来问去,又添不了什麽好处!”
“教主也知在下有些‘飘渺的嗜好’,若不弄个明白,死也死不安心。既然不得安心,死之前也少不得要给教主多添些麻烦,岂不费事?”
凭着她那些声名在外的功绩,这话也非无的放矢,忘岁月变了脸色,戏谑笑意蕩然无存。
“也罢。你如今插翅难飞,告诉你也无妨。我要留下你的性命,或说你这个人,是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祭品。”
祭品?上官陵心下愕然,面色却依旧沉静如水,静候他的下文。
“化乐城通过四秤宫的流转建立和维持,一开始,四秤宫的力量都差不多,彼此相当,可是随着它们不断流转运作,差异总会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失去平衡。虽然日月宫能够抑制调节失衡倾向,但这也有限,而且要看运气——如果日月宫的藏品够多,调节的力量就大些;藏品较少,力量就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