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弯身一礼,“这伙叛逆自恃武功,藐视天威,连宣敕的钦使都敢肆意杀戮,若不尽早铲除,只怕养虎为患。依臣愚见,必须立刻发兵,问罪讨逆,蕩平长杨!”
“不可。”梁悬黎赶忙出声,“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发兵讨逆,固然可以彰显天威,但若无充分準备,只怕会适得其反。长杨倚山带河,叛军又士气正盛,我若贸然相战,恐难有胜算。况此叛军既欲讨封,便是有归顺之意,可惜时机差错,以至于此。而今民生已是艰难,若再历战祸,恐怕天下疮痍。陛下不如先移书责问详细,倘其未服,再伐不迟。”
陆丛听到“责问详细”四个字,脸色登时一紧:“陛下……”
剩余的话被沈安颐的眼神压了回去。
“陆卿忠心耿耿,朕甚知之。”
陆丛不敢强辩,恭敬辞退了出去。宫道平坦笔直,他的心思却是千回百转,回想起沈安颐说“忠心耿耿”时的浅笑,他总觉得仿佛别有深意,昭国女皇,可不是当年的容王那般好糊弄的人物。
若真叫这边与叛军通了详细,他这个中间人怕就岌岌可危了,就算沈安颐宽宏大量,不计较他的巧辞隐瞒,为了安抚叛军,多半也乐得把自己的脑袋送给他们。于是两边各有台阶,干戈不动,天下太平,唯独他一人做了冤死鬼。
想起阻挠碍事的梁悬黎,他气闷更甚。想当初在容国时,此人连当他的马前卒都没资格,如今却得了意,时时处处压着自己一头。一样做了亡国贰臣,他倒整天一副忠义之士的模样,满嘴天下大义,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他一面寻思,一面踱着步子往前走,才近宫门,便见一人身着高级禁卫服色,迎面款步而来。两人一照面,陆丛立刻认出这是陛下的侄子沈玫,如今已长成为少年,虽仍有几分野性难驯,王孙的体仪还是像模像样。
他便站住了,含笑招呼。
“殿下这一身,可是越发英武了!”
“皇姑母说我也大了,该理会些事。自家里舞枪弄棒,不如到禁军中担个差事,也算是历练。”
沈玫坦坦说着,脸上颇有得色。陆丛见状,心思一动。
“殿下武艺过人,自不必说。然而禁军的差事,顶多派给旁支宗室,自古以来,可曾有太子当禁卫的?”
他适时地住了嘴,吞下了最后两句紧要话头——殿下被遣去当禁卫,怕就与嗣君无缘了。
沈玫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会儿。
“陆大人可真操心!我本就不是太子,也从来不想当那个。”
对于陆丛的小动作,沈安颐无暇也无心料理,一个刚刚送到的消息,正令她心潮澎湃,惊喜交集。
“上官大人到了?什麽时候?还不快请她进来!”
在这内忧外患纷然之际,上官陵的到来,无疑是冬日里的暖阳,瞬间穿透了她心间重重阴霾。一时御榻也坐不安稳,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向殿门走去。裙摆从砖面上轻拂而过,留下细语般的轻微声响。
她倚在门边,举目望去。多少年了?从她们初相识,到后来分别,究竟过了多少年?从那时分别,再到如今,又过了多少年?不必说,这都是有限的年月,可数的日子,然而她总常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些光阴的流速与平常不同,并且还在不断变化,越流越慢,越拉越长,直至弥散开来,成了无边的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