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脸上为何没有那墨刑的痕迹?”斟酌了片刻,他试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原,“其实沦为奴隶的战俘没有人能逃过这一难,我的脸上之所以没有那印记,只是因为那印记刻在了别处。”
他的声音罕见地放轻了下来,似乎这样做便能让这事听起来没那么屈辱,“我年幼时相貌更似利咥氏部落的人,俘虏我的那个士兵似乎觉得这又像中原人又像北蛮人的模样很新奇,便……出言讥讽,我不堪其辱顶撞了几句,他恼怒之下,便将那象征着奴隶身份的痕迹刻在了我的大腿内侧,还有,小腹之上。”
说到最后时,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努力平静下心绪。紧接着,又忍不住自嘲地一笑,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前后过了两辈子竟然都忘不掉那耻辱,真是丢人。
万幸的是,漫长的时光到底是抹平了些许伤痕,他在说起此事时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悲愤。但换做第一次听闻这事的赵明珠,便着实是觉得骇人听闻,久久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眼底的疑虑和好奇通通被怜惜和悲伤所取代,只要一想到对方当年经历过一切,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哑着嗓子安慰道,“没什么的,只是两道伤疤而已,和寻常的伤痕没什么不一样。”
但话音未落,她便见对方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军之后,我日日担心别人看到这印记认出我的身份,便偷偷溜进了军营的大牢里偷走了那里的烙铁,然后……硬是烫没了那墨刑的痕迹,也留下了两片伤疤。”
年少不懂事时,既想着掩饰自己的身份,又想要抹去这象征着耻辱的痕迹,于是不惜代价铤而走险,烙铁下去差点烫没了半条命,也留下了两片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痕,血肉翻飞,其形可怖,连他自己见了都觉得恶心。无论是从前的印记还是如今的伤疤,那两片丑陋的伤痕都在清楚地提醒着他过去的耻辱。
时至今日,仍做不到坦然。
“我甚至想过,那两道疤痕如此可怖,若你瞧见了厌恶害怕,我便永远不让它出现在你面前。”他试图笑一笑来缓和这有些酸楚的气氛,“明珠,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之前所说的那些混账话其实都是一时情急,哪怕你真的厌弃我,我也没打算强迫你做任何事。我说过,与你朝夕相对是我半生所求,但更多的,我并未奢想过。”
他说的还是之前放言要用两人之间的孩子换傅知意一命的事情,不愿她有什么误解。
听完这一切,赵明珠心中的歉疚又多了几分。她心知今日若不是自己一时兴起苦苦相逼,对方不至于被迫地将往事生生撕裂,又牵动那伤痕隐隐作痛。
但她同样也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说出的话绝不是出于父皇所言的“同情”,而是沉寂了多日的真心,“顾阮,在你心里,我是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顾阮心头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而那面前的姑娘即便是面带羞赧,也鼓足了勇气正视着他,“说这话或许是我自以为是了,但只要你从此不再认为自己配不上我,不再将我想得那般薄情……你说叫我从此只看着你,我可以试一试。”
在片刻的怔愣之后,涌上心头的便成了难以言喻的狂喜。
前后活了两辈子都未敢奢想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顾阮甚至不像其他人那样掐自己一把试试是真是假,因为就算是在梦中,他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听到这句话的一天。
“明珠……”喃喃着对方的名字,他那几近僵硬的双腿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待到酥麻感几乎蔓延至四肢百骸,才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快走了几步拥住那尚有些羞赧的姑娘,脸上茫然的神色也渐渐被喜悦取代。
但或许是他太过激动没能收住力道,这猛地一抱倒更像是扑上去的,赵明珠哪能与他的力气比,一个没留神,单薄的肩背就这样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幸好那锦被铺得很厚,倒不至于将她摔得多惨,但向来娇弱的小姑娘还是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顾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声道歉想要松开手将她拉起来,只是这一抬眼,却正对上了少女那明亮的双眸。离得这样近,他连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都看得分明,原本想要尽快松手让她不再慌张,可目光偏偏就黏在那副娇美的面容上。诗书里写,女子之美莫过于肤如凝脂、眉如翠羽,如今一见,真是诚不欺他。
“你怎么还不放手。”见他怔在那里不肯动弹,赵明珠终于有些慌神。
哪怕身前的人半撑着身子并未整个压在她身上,亲密的相拥也不是两人之间第一次了,但或许是因为两人身在床榻上,再自然不过的举动都会变得分外别扭起来,又何况他已经不自觉地将她按在了锦被里,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