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过来之前,他并未想到自己会在那墓碑前见到傅知蕊。
那姑娘仍顶着一副平平无奇的相貌,拖着病躯站在坟墓之前。单薄的身子虽被斗篷裹着,寒风吹过来时,还是有如弱柳般,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顾阮走路时脚步声极轻,到了她身边时,傅知蕊才像是从梦中恍然惊醒般,诧异地望了过来。
她虽顶着别人的相貌,但神情还是做不得假的。看着这人一颦一笑间的神色,顾阮越加觉得自己
真是蠢到家了,竟然明知那兄妹两个相差巨大,还是没能猜出真相。
他见过傅知意几次,那人面上的温文尔雅,骨子里的比傲秋霜,岂是第二个人能学得像的?即便是双生的兄妹,也很难做到毫无破绽。
“将军之前可曾见过我兄长?”
不知是刚巧与他想到了一处,还是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出了什么,傅知蕊主动开口时问起的竟是这个。
听她这样谈起傅知意,顾阮还是愣了愣,心道自己或许永远都迈不过这道名为别扭的坎了。
但他还是答了,“见过许多次。最后一次是在五年前,我离京回西北,在半路撞见了他。”
他甚至记得,在那个春花明媚的日子,傅知意坐在临街的酒肆二楼,遥遥望着这汴京繁华的街市,眼中却无半点欢喜。
身在凡尘,心在天外,哪怕站在喧闹的中央,也是满身的孤寂。
而那时年轻的顾阮对这个贵族少年没有半分好感,只有满心浓浓的嫉恨,一瞥他那副神情,便以为对方在悲春伤秋,自然是满心不屑。
如今想来,那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傅知意了。
不久之后,李熙宁与傅知蕊未婚有子的事便被怀远郡王世子知道了,那纨绔子弟在嫉妒和屈辱之下,开始对未婚妻子百般羞辱,但又因为一些说不清的心思,没打算将这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而太师一心想要李熙宁尚主,不仅瞧不上毫无实权的傅家,甚至觉得勾引了自己儿子的那个女子是个祸害,抵死不肯让对方进门。
傅知蕊在重压之下惶惶度日,再加上怀着身子的种种不适,一度几欲自尽。傅知意改变不了妹妹与好友闯下的祸事,只能尽力帮他们解决麻烦。
直到最后一次,那怀远郡王因为被打断了一条腿的愁怨,趁傅家兄妹不备想要谋害他们。混乱之间,是傅知意拿自己的命护住了妹妹。而傅知蕊经了这次劫难小产,没有了兄长、孩子、心上人,她只剩下了一个被兄长惦念着的傅家,绝不能让傅家一门的荣华就此断送。
终于,事情成了今日的局面。
这就是赵明珠要给顾阮讲的故事,虽然在发现真相之后,顾阮已经将来龙去脉猜了个□□,但亲耳听到这一切的时候,还是沉思了许久,始终都没有想明白心中的动容到底是愤怒还是遗憾。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为了傅知意而唏嘘不已。
而如今,傅知蕊与他站在这墓碑之前,两人谈起那个已经逝去的男人时,纵然心中波澜万丈,也早已能平淡地说出当年的旧事。
“这里只是个衣冠冢。”姑娘的声音放得很低,在这风雪声中几不可闻。
但顾阮还是听得清楚,淡淡看了她一眼。
将伤口撕裂开展露给人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傅知蕊深吸了几口气,半天才道,“我兄长并非坠落山崖而死,而是替我挡下了一刀,他死前交代我们……烧了他的尸身。”
顾阮忍不住有些错愕。虽然片刻之后就明白过来傅知意的良苦用心,可是这件事又有几人能轻易承受?
而面前的姑娘在艰难地说完那句话之后,深藏了多年的伤痕已经是血肉翻飞,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异于在伤口上剜刀子。
她说,她的兄长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他拿命换了妹妹的性命之后,弥留之际,竟还能在一眼之间猜出他们所有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