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时斯文森·杨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他在华盛顿不是很难找——在华盛顿只有几个区会容纳他这种身份的富豪子弟,他们总是出没在一些特定的地方,就像晨雾里翩翩起舞的蝴蝶。华盛顿不是他们最适应的地方,所以他们从不张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和在普林斯顿见到他时不一样。”希尔维娅低声和卡尔·霍夫兰讨论起此事,“在瑞士我们也见过,我就觉得他不对劲。”
“你的不对劲是指什么?”卡尔·霍夫兰看着她。
“悲伤。”希尔维娅犹豫了一下,“或许是他在掩饰,或许他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时候,情绪不对”
卡尔·霍夫兰听了一会儿:“等一下,凯瑟琳。”他露出一个笑容:“你记得我们路过了什么吗?”
“一间英式酒吧,还没开门,门上有个鲨鱼装饰,两间食品商店,一家橱窗里摆着打折的火腿,一家老板正在擦洗门窗,那老板是个中年人,一条腿瘸了,灰白色头发,棕色眼睛,嘴巴有点歪,还有两家华丽的精品店——已经关门了。街上停着三辆汽车,都是私人轿车”希尔维娅说到一半,发现卡尔·霍夫兰教授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她停下回忆:
“怎么了吗,师兄?”
卡尔·霍夫兰低头弯了一下大拇指:“我之前在杰德堡工作过一段时间很短的时间。”他抬起头,看着凯瑟琳,“我们在那儿训练潜入敌后的特工,其中有一项训练项目和你刚刚做的类似,他们要求所有间谍对周围有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以便随时发现可能的威胁。”
希尔维娅苦笑了一下,她实在没办法告诉他,训练她的人并非美国情报部门,而是纳粹情报部门的军官,甚至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这个人会成为她的丈夫。
好在卡尔·霍夫兰也不会问下去,他是个作风温和的领导者:“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德国经历了什么,但我敢肯定,那实在是相当艰难的一段时光。不过,在这里没有盖世太保——虽然我们都很讨厌埃德加·胡佛先生。”
希尔维娅笑了起来:“我还没有问你,我要在哪儿开始工作呢?是在华盛顿,还是在纽黑文?”
“华盛顿,从华盛顿开始。”
陆军信息与教育部研究处是一个很有活力的机构,奥斯本将军是那里的主要负责人,而领导科学家们的则是那天参加会议的斯托弗教授,他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看着希尔维娅:“亲爱的凯瑟琳,我必须要说,整个答辩期间你给我留下的印象都没有你和胡佛对峙时来得深。”
没有等希尔维娅答话,他就用极快的语速开启了下一个话题,像那些经常做讲座的教授们一样,他说话自有一套逻辑,需要台下人的反馈来推进度,却不会因为他们改变自己的逻辑:“在这里我们有两个小组,一个是科特雷尔博士领导的,一个是霍夫兰教授领导的。我想你肯定希望去霍夫兰教授那里帮忙。”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
“虽然我们已经竭力说服了胡佛局长,不过他依旧不肯给你太高的安全权限。”斯托弗教授说,“我们可能需要你先处理一段时间无趣的数据和其他内容相信我,只要一有机会,我们就可以把你加入进来了。”
希尔维娅从秘书那里拿到了自己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工作资料和要求。
战争年代的华盛顿是社会科学家的聚居地,至少三百名社会科学家集中在这里研究舆论、宣传以及其他问题。希尔维娅顺利地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租到一处三室一厅的小屋,为了起居室里的钢琴,租金被提得略有点高。不过希尔维娅对一切心满意足。
希尔维娅把餐桌摆在客厅里,那张不大的胡桃木桌上很快围坐上了许多社会科学家——大部分原因是她做得一手好饭,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斯文森·杨经常来做客。他总开着自己的一辆黑色雪佛兰来,每次都带着一个魔术师模样的牛皮袋,然后从里面掏出两瓶好酒、几份野鸡一类的东西,极大地丰富了餐桌上的食物。
“我在想。”希尔维娅有一次问他,“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些人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比起和百万富翁们,我更喜欢和学者们在一起。”斯文森指了指热闹的客厅。在食物被撤下去之后,桌上重新拿出了草稿纸,人们在桌边热火朝天地聊着,“学者的世界更纯粹。”
希尔维娅看着他,斯文森·杨是个俊美的,有点异国风情的青年:“我觉得你没有说实话。”
斯文森·杨瞥了她一眼:“你果然在为艾伦·杜勒斯工作。第一次在他那里见到你的时候,我甚至认为自己认错了人我跟艾伦说,我可能见到了一个熟人,他马上指责我,说间谍不应该用这么模棱两可的词句。”
现在希尔维娅知道她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了——她猜得到,艾伦·杜勒斯是以一种什么样不确定的态度发函来美国,要求确认她的身份的:“那你的回答是?”
“我不是间谍。”斯文森·杨皱了皱眉,“虽然我为艾伦·杜勒斯工作,但我不是间谍。”
希尔维娅笑了出来:“巧了,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斯文森·杨摇了摇头,他沉默着,盯着窗外的夜空,脸色平静。但希尔维娅察觉得到他在悲伤。
这种情绪在骄傲的斯文森·杨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很容易让人觉得那是错觉。但希尔维娅有这个自信,她脱口而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