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这地方,是后宫?”“不是。”那公公笑道,“这里是禁闭宫,太上皇刚从鞑靼被救回来的那几年,也在这里住过,还有九皇子被褫夺了太子封号之后,也在这里住了段时间,后面才在昭京城修建了别院。”“他以前也在这里。”“是。”千姜恍惚回忆起张九荻给自己说的话,原来他口中暗无天日的日子,并非是比喻,而是无比真实的。高耸的宫墙、各怀鬼胎的宫人、心存戒备的宗亲……“公公适才说的,赶不上时辰是何意。”“待会儿有人接您。”“接我?”“接您出宫。”“我……我可以出去了?我不用被困在这里了?可是南宫鸿呢,他在哪里。”话音未落,二人便走过了福熙殿,来到了皇城最后一重门。“宋姑娘,奴才就送你到这里了。旁的,就靠你自己了。”太监说完,利落干脆地离开了。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千姜安安分分地走着,抬头是碧空万里,有几只疏飞的鸟儿。目光随之而去,远处是一片三角槭林。果然,如那位太监所言,层次分明的红爬上枝头,有的烂漫如血,有的浓烈如棕。宫外的这几株虽然没有宫里的那么繁茂,但树冠微敞,姿态优雅。一阵风过,赤浪翻涌,有人猎马静候。是张九荻。他不似往常。明明只有些许凉幽,他却穿上了软缎鹤氅。长发低垂,星眸深沉,他没有下马。“你来干什么?”“本王路过这里,来赏秋色。”真是个蹩脚的理由。“你为什么要杀了南宫鸿?”“你如此笃定是我杀的?”“那日,我晕倒以后,模模糊糊瞧见了你们打斗。”“嗯。所以,你要找我寻仇?”“仇恨只会生出更多的仇恨。我累了。再说,我根本不想见到你。”张九荻置若罔闻,他慢悠悠地下马,靠近千姜几步。她闻到一阵浓郁的药草味。“恭喜宋姑娘,心愿得了,再也不用见这昭京城让你讨厌的人和事了。”“借您吉言,山高水长,江湖不见。”千姜笑眯眯地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张九荻还是忍不住转身,去看千姜的背影,她要穿过那片赤色的深海,再也不回来了。但是她没有一句话留给他,没有一句。他终于有些疲惫地扶住了身旁一棵低矮柔弱的树,仅存的几片红叶,纠缠枝头,迟迟不肯飘落。“千姜。你是不是,还对我有些许怜悯。至少,你没想过用我的命来换南宫鸿的?”倒数第四片红叶悄然落下。千姜驻足,冷声道:“没有。我对你没有怜悯。不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找你报仇,是因为杀阿追的凶手已经伏诛,南宫的心愿已经达成。若我再与你有瓜葛,便是仇恨滋生的仇恨,我不想,更不敢,毕竟我宋府上上下下近千人,还想苟活于世。”这样的话,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对千姜说过,天道轮回,她也曾这样心痛过吗?张九荻感觉有些难受,自嘲似地说着:“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相信过我,我杀没有杀南宫鸿,我对你是什么心意,全都在你一念之间。”“心意二字,你不必再提。”又有红叶倏忽落下。“好。好。”张九荻咳了几声,又道“适才我忘了说,我还有样东西没有给你。”“郁初没什么想要的,谢谢殿下美意。”“不想要南宫鸿的尸骨吗?”???这句话仿佛召唤符,原本走出几步远的千姜,急忙跑回到张九荻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小盒子,一个漆红色的木盒。她终于走近了,张九荻这才得以仔细瞧她的样子,面色红润,想来身体果然养好了。一片红叶落在她的发髻,他悄悄地替她摘下,按捺住几乎要把她揽入怀的冲动。“千姜,你要回南边去了吗?”“殿下不必忧心我。”“我一直想去南方。好像我们以前一起去过,但是我不记得了。我很想记得的。父亲就是在南边认识的母亲的,那时候父亲也厌倦了宫里的生活,想要去闲云野鹤,结果遇见了从乌月逃来的母亲。我们一家三口在南边生活了三年。可是小时候的记忆又能持续多久呢?发生过的会忘记,但是感觉不会忘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想去,自然能去的。郁初告退。”他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千姜委实不晓得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也懒得去深究。好在这一次,她转身过后,没有再听到张九荻的呼唤。其实,她想听也不能了。张九荻缓缓倒在地上,看见枝头最后的一片红叶仓皇落下,堪堪覆上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