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治平是他这一房的独子,但?不幸的是他出生时,他的父亲便已早亡,因此他从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母亲为他取名?“治平”【2】,字清明,是望他继承先父衣钵,辅弼【3】君王开创清平世界。
那时的他,年纪轻轻便入仕为官,何等意?气?风光。
母亲也极为欣慰,将?他叫到跟前,她拊掌【6】而笑,又嘱咐道:“吾儿不愧为我河东柳氏子,当真有出息。”
他从小听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你是河东柳氏子,必然是前程无量。”
渐渐地,他也十分认同此话,也会为“河东柳氏子”这个身份而骄矜【7】,因此常常看不起同仕为官的寒门子弟,他性格执拗,凡是认定了什么,便不会更改。
也因为时常以?“河东柳氏子”自居而得?罪了上位者。
按他的门第、他的经历,本该升迁,然则他迟迟未得?。他方慌了,其实他大可以?用他柳氏势力谋求晋升,但?他不屑。
他是河东柳氏子,自然满身骄傲,能靠自己的,绝不仰仗家?族荫庇。
但?他之才在同辈中?属实不算出挑,加上性格刻薄,被别人一挑拨便生怒,得?罪了不少人,他还是未得?到晋升。
原本母亲对他满怀期望,可期望越大,她的落寞也便更多。
最后?,她恼他不进取,孤傲得?不肯开口求人,气?恼之下,她生了一场大病。
柳治平跪在母亲榻前,母亲重病,却还在用尽气?力拿木柱拐打他,柳治平默默受着,一声?不吭。
他的生母见他如此,一时气?急,痰气?上涌,溘然长逝。
他终是后?悔了,他打碎了自己的满身傲骨,向上位者卑躬屈膝,借助叔伯权势,一路扶摇直上,为此,他也做了不少坏事。
昔日意?气?风发?,如今污秽不堪。
满腔桂华,化作淤泥。
他应该恨这样的自己,可他不但?没有,反而觉得?理之自然。
河东柳氏子,世家?之后?,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河东柳氏,士庶不同,已然成了他这一生不可更改的执念,也是他最后?能用以?安慰自己的骄傲了。
想到如此,他猝然笑了,十分沧桑,他看着齐珩,准备将?他坚持已久的,又不可与人言说的全部告诉齐珩。
“臣出生在河东柳家?。”
“朕知?道。”齐珩蹙眉看他,河东柳家?又如何?此罪柳氏也不敢护他。
柳治平又笑了,“臣的叔伯兄弟无一不是朝中?重臣,家?中?对臣一直给予厚望,望臣能如他们一样发?扬柳氏。”
“这朕也知?道。”河东柳氏在高宗一朝便屡出朝廷重臣,根基极深,只是现在有些落寞了。
“但?臣不才。”柳治平说的这是实话。
“家?中?常教导臣,士庶不同,可臣到最后?却靠中?书令这个庶族出身的人才得?来这个位置。”
“臣真的很不甘心,为何王铎庶族出身便可以?安坐中?书令之位,而臣却不能呢?对张观棋,臣也是这么认为的,臣出身河东柳氏,何等尊贵,却要屈居于他们之下。”
“臣真的很不甘心。”
“那你也不该陷害无辜的人。”齐珩冷冷道。
柳治平仰天?长叹一声?,“溪壑可盈,志欲无满啊!【4】人的欲望还真是可怕啊,其实臣和观棋兄也算要好?的,臣有些后?悔了。”
“早知?今日,当初臣便不到这长安来了,在河东郡做个小吏,哪怕官职低些,但?胜在干干静静清清白白的,倒比现在还要更畅快些。”
“事已至此,臣无话可说,臣愿伏辜【5】,臣也愿去地下给观棋兄赎罪。”柳治平后?又端正地跪在地上,向齐珩恭恭敬敬地俯首拜礼。
“带下去吧。”齐珩对外吩咐道。
两名?金吾卫入来,要将?柳治平带下去。
柳治平看着齐珩背影,突然说了一句话:“陛下,如果臣说那末卷不是臣写的,陛下会信么?”
齐珩顿时转过身,脸色一变,看着柳治平问:“你说什么?”
两名?金吾卫面面相觑,未再有动作。
齐珩走近了些又问了一句:“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柳治平看着齐珩叹息道:“那书是臣让他们改的不错,也是臣让他们印的,但?是在那之前,有人将?两封已写完的手稿送到了臣秘书省的桌案上,臣不知?道是谁,但?见手稿与观棋的《贤女传》有相似之处,才心生此计。”
“除了末卷,还有哪篇是你后?加的?”齐珩昨日才见到谢晏找到的原本,但?他也只关注了末卷,并未在意?其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