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刘枢想把他送回郧国可不是出于善良,而是要叫郧国欠她一个人情,日后待她与高氏反目,郧国便可以作为盟国从中干预,遏制高氏。
只是,他已无心争斗,只想做个普通质子聊此残生。
刘枢才不受他诘难,微笑回道:“这就不劳子诚操心了,子诚只需要知道,是寡人保下的你,你才能安全的呆在汉国为质子,这一年来你在沣都吃喝玩乐,不受拘束。相国从来都不希望你留下来,若他要褫夺你质子的名头,你还能去哪里?”
这话叫公子衷汗如雨下,若高氏真做的那么绝,刘枢又冷眼旁观,那他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枢挥了挥手,舞乐骤歇,舞者退散。殿中的热闹到冷寂的转变只在一瞬间。
刘枢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咳嗽几声,久经病痛的身板飘忽不定,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又锐利。
“子诚,既然你当初在揭发真相和以死明志之间选择了逃到汉国来,做了汉国的附庸,那你就别无选择了。寡人叫你回到郧国,不单是为了寡人,也是为了你自己。你觉得羌姬和郧王会放任你在国外好端端的活着吗?”
公子衷一惊。
刘枢迈下台阶,斜睨公子衷:“还是说,你不相信寡人有能力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回郧国,送回你本该呆的位置上去?”
本该呆的位置……汉王是想说什么?
公子衷仰头看着她,各种思绪在他的脑袋里乱窜,理智上,他知道她说的没错。
“好,我答应王上。”
刘枢的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公子衷也站起来,小声道:“只是王上有一点说的不对,我并非是当时率人逃到汉国来的,我父王没那么好对付。”
“那你……”
“我在蒲城坚守数月,其实已经人尽粮绝,我只好自杀假死。我的心腹从棺材里背出我的尸体,离开郧国。在我逃到沣都成为质子之前,我父王一直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假死?”刘枢眼中划过一丝吃惊。
公子衷笑道:“这有什么?我郧国人杰地灵,又有万年通天古树,区区假死药,又有什么稀奇。”
刘枢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道:“哦,寡人对这个问题有点兴趣,只不过今日乏了,改日再说吧。”
公子衷瞧着她离开的背影,伏了一揖。
第077章鹿鸣(二更)
鹿鸣(二更)
三月末,一辆来自京兆尹官邸的马车停在了郦壬臣的家门口,公车府士手捧官牒,驰传于门下。
这是京官受任的必要程序,郦壬臣整理衣冠,出门接了任书,然后就要随她的顶头上司京兆尹大夫进宫谢恩去了。
沣都的消息果然灵通,她才刚回来两日,府尹就派人来走流程了。
一个时辰后,郦壬臣跟着京兆尹以及其他府尹大夫们走进王宫,临近宣室殿的时候,京兆尹忽然对她道:“一会儿面见王上,郦大夫就不需说话了,都由我来支应。”
郦壬臣抬头,只能看见京兆尹傲慢的后脑勺。
这京兆尹名叫区博,位列九卿。郦壬臣已经打探清楚,此人是高傒一派的,按理说她现在应该也算高傒一派的,且与这位上司不存在竞争关系,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区博对自己态度并不友好?
“下官明白。”郦壬臣用一种顺从的语气说道,“可若是王上问起下官事情,如何是好?”
区博果断道:“以老夫对王上的了解,王上可没有闲情逸致问一个新来的沣都丞什么问题,你尽管放心好了。”
宣室殿的中殿近在眼前,大长侍闻喜走出来,宣他们进去,于是群臣鱼贯而入。
外面的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可是殿中还烧着热烘烘的地龙,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药香味,展示出一种这里的主人疾病缠身、需要休养的感觉。
刘枢确实在修养,她斜靠在一方软榻上,神情懒洋洋的,身前的几案上散乱的放着几卷奏疏,也没翻阅几下。
臣子们进来的*时候,她抬头去瞧,正巧一眼便看见了一年多未见的郦壬臣,正穿着朴素而庄重的朝服,趋步入殿。
蟹青色的官袍是低阶大夫的配置,在王宫里很少见到,但穿在郦壬臣身上自有一种清雅气质,显得年轻而秀气。
刘枢瞧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的去端宫女呈上来的药碗。
说来也奇怪,郦壬臣并不是走在中间进来的,也不是第一个迈进门槛的,可是刘枢抬头的一眼却总能将目光先落在她身上。
刘枢仰脖喝了药,众臣在底下叩拜行礼,呼王号。
她放下碗,开始咳嗽起来,嫌弃的摆摆手,让众臣起来,随口道:“没看见寡人在进药吗?大呼小叫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