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回诓骗老道给那秋家小儿炼药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了尘子直着脖子尖叫,都能从喉管看到胃,“可结果呢?搞成现在这样,钱一分没见到,还连累我到处东躲西藏,连都城都不敢回!”
拓跋夔依旧笑,“道长莫要着急。瘟疫之事,的确是我失算,没想到秋家那帮人处理药人竟这般草率?不管人死没死透,直接往山谷河流里头一丢就完事了。闹成现在这样一个结果,也非我所愿。再说了,那药到底是道长您亲手炼出来的,出了这么大纰漏,您本就不可能推得完全滴油不沾,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倒不如跟着孤一道谋划一个更好的出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了尘子被他这副害了人还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可也知道眼下不是追究这些责任的时候,只能咬牙道:“那事,你当真有把握?万一失败,后果可比这场瘟疫要严重得多!若是事败,老子可没兴趣给你收尸。”
他边说边拿眼角余光扫向沈盈缺,显然是在警告他,这就是最大的变数。
可拓跋夔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吊儿郎当地伸了个懒腰,侧躺在蒲团上,一手支额,另一手贱兮兮地将了尘子好不容易盘好的香拨乱,“放心,巫祝已经占卜过,下个月中旬,江左一代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到时风雨大作,江海翻涌,凭你多大神通,都难逃此难。咱们只消在建康地下动点手脚,就可以逸待劳。”
了尘子没好气地拍开拓跋夔的手,沉默地揪紧两道白眉。
身为道门传人,他对怪力乱神之说自是比别人更多一分偏信,尤其是北夏那帮宫廷巫祝,传闻当初,就是他们齐心协力一番祝祷,才终于让大乾最有希望收复中原的将领豫章王,提前折戟沉沙,想来这次飓风之说应当也不会错。
他也便放下心来,甩甩拂尘哼声道:“那老道就预祝五殿下心愿得偿,莫要再功亏一篑。”说罢便起身甩着袖子离开。
沈盈缺皱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转头看着蒲团上再次对那盘香伸出贱手的人,脸色越发沉重,“你们打算毁了建康城地下的排水设施,让全建康城的百姓都被洪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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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建康城位于大江的下游,附近又只有秦淮河这么一支河流供大江涨水时泄洪,是以每逢暴雨成灾的汛期,这里便成了洪涝水灾的多发之地。光是大乾南迁后的这一百多年,建康城就发生了十余起大涝,平均每十年,城池就要被淹没一次,百姓苦不堪言。
这套排水设施,也便是在这时候修筑完成,平常虽深埋于地下,没有城池堡垒那般显而易见地给人以安全感,但汛期之时,却能真正且及时地将那悬于众人头顶的洪水给排泄出去,护大家于无恙。
前世这个时候,建康的确如那些北夏巫祝所言,迎来了一场威力巨大的飓风,建康城也的确因飓风带来的江水倒灌、排水设施全面失灵,而淹没成海,伤亡惨重。在这之后,瘟疫便彻底成了脱缰的野马,在京畿一带肆虐,谁也阻挡不住。
若不是萧妄领着应天军在京口生死搏杀,奋力抵抗,羯人的铁蹄就要趁这机会,彻底踏平南朝八州百郡。
在沈盈缺原本的认知中,洪水淹城之事只是巧合,瘟疫才是她重生后需要解决的大患,只要她提前扼杀瘟疫的源头,再在飓风来临前,想法子让天禧帝将建康城的百姓转移到安全之地,就不会有太多人员伤亡,羯人也寻不到机会来挑战大江天堑。
可现在听完这两人的对话,她才终于明白,哪有那么多巧合,一切分明都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
那么多条性命,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就因为他们的一点私心,全部都要祭天?
滔天的怒火在胸膛内滚滚灼烧,沈盈缺攥紧拳,手背都爬满青筋,“你当真不是个东西?”
拓跋夔挑眉,抬眸看着她,掸了下指尖的香灰,“那是你们南朝的百姓,与我大夏何干?”
沈盈缺咬牙愤愤,“你就不怕我逃出去,把你们这些人的计划都公之于众,让你无处可逃?”
拓跋夔笑,饶有趣味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咋舌道:“果然不应该蒙着眼睛带你过来的,害你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沈盈缺凝眉看他。
拓跋夔舌尖抵腮,笑了下,“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从蒲团上站起来,也不管沈盈缺同意不同意,就拉着她往大殿外头去。
沈盈缺以为他又要将自己关在地牢之类守备更严苛的地方,心里也做好了准备,谁知才走出去两步,他就停下来,挥手招来一个道边侍立的灰衣人,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灰衣人抱拳领命离开,他就带着她,在殿檐下站着避日头。
沈盈缺几次扭动手腕,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他都无动于衷,甚至还将她抓得更紧。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适才离开的那位灰衣人拎着一个兔笼,小跑着回来。笼子里挤了有几只野兔,大小颜色都不一,像是刚刚随手在山上抓来的。
拓跋夔接过兔笼,拉她到墙边站定,回头笑着说了句:“看清楚了。”就打开笼子门抓出一只灰色小兔,随手往前一抛,在砖红色高墙面上画出一条完美的弧线。
原本平整如纸的两侧红墙上忽然“喀拉拉”开出几个小洞,“咻咻”飞出数十枚飞镖,刃尖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t?显然还淬了毒。小灰兔还没来得及蹬两下腿,就被毒镖捅成筛子,落在地上,当场身亡。
沈盈缺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白着脸往后退。
步子还没挪开,拓跋夔再次抓紧她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道观正前方的神道上。
——这里是整座道观的山门,也是入观的必经之路。比之刚才空空如也的红墙甬道,要多出两排石头雕琢而成的、两人高的神像。因数百年的风吹雨打,神像已经被雨水侵蚀得面目全非,只剩手里寒光湛湛的刀枪斧钺,还在向世人无声宣告着它们贵为神祇的威严。
拓跋夔从笼子里又抓出一只白兔,如法炮制地抛向神道中央。
这回倒没有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毒镖,将它当场毙命。小白兔似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逃生希望,四条腿蹬得飞快,眼看就要跑出山门,逃出天生。
拓跋夔随后一弹指尖的石子,也不知它击中了什么地方,就听脚下青石板路发出一阵“喀拉拉”地动山摇的巨响,原本空无一物的神道“唰”地一声,蹿出无数铁刺,高有半丈,粗如人身,将整片青石板路都变成一座刀山。而两侧原本毫无动静的神像,也如神灵附体般,“唰”地朝着当中道路,齐齐挥下手里的兵戈利器,宛如刑场上的刽子手。
等兵戈重新抬起,适才那只白兔已然被铁刺戳穿心脏,悬在烈日之下,半颗兔头和两条后腿更因为两侧霍然挥落的铡刀,而与身体异落而处。鲜血“嘀嗒”淌下,染红整整一根铁刺。
沈盈缺脸上血色随之褪得一干二净,人怔怔站在原地,都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为何拓跋夔一点都不怕让她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也毫不在意她清不清楚他们接下来的机会,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平安无事地进入这座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