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他便再没回来。
宫里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各种小道消息翻着花儿地从不同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有人说,新皇后触了陛下逆鳞,很快就要被废。
也有人说,陛下甚是宠爱皇后,虽同她吵了架,但还是会在百忙中抽出闲暇,专心致志给她挑选生辰的礼物,库房都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更有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关于懿德太后,也就是陛下的生母,前豫章王妃的故事。说陛下自出生起,就不得生母喜欢,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险些被她掐死。后来王妃为豫章王所误杀,心中颇为不甘,强撑着最后一口怨气,诅咒自己亲子注定要尝遍人生八苦,孤独终老。而他们这位新皇后的模样,还就极其酷似死去的王妃。保不齐就是被王妃的怨念附体,特特来折磨陛下,好实践自己的诅咒。
气得秋姜和白露跺脚大骂,险些就要操刀跟他们火并。
但无论外间怎么传,有一点一直没变——封后大典并未取消,还在继续筹备。
昨日陛下还特特把内廷司和钦天监的主事人叫到跟前,亲自过问仪典准备得如何,临时还加了些新的想法,在仪典上放一场彻夜不灭的烟火,让整个建康城亮如白昼,所有百姓都能看得到,并御笔亲自给烟火取了个名儿,叫“白昼流星”。
时下烟火技艺还不纯熟,能在佳节时候点一两支烟火凑个热闹,已是极尽奢侈,想点亮整个建康城,无异于闭着眼把钱直接往海里丢。
其中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纷纷闭上嘴,不敢再对这门亲事发表任何妄言,以为这事大概就要这么淡去。
却不料十一月末的这天,太极殿西堂传来消息,陛下批阅奏折时突然昏倒,至今未醒,似是旧疾复发。御医署整个都搬到了太极殿,又是把脉,又是煎药,飘出来的药味都快把东堂的顶梁腌入味。
建康城内外俱都戒严,羽林卫、黑甲卫齐齐出动,连秦淮河的排水沟都要派两个人轮流站岗。颂祈年也被召进台城,主持大局。封后大典也头一次被叫停。
厚重的铅云为整座都城压上一层窒息的灰暗,每个人脸上都凝着寒霜。
在一国之君的生死存亡面前,所有事都变得微不足道。
没人注意到,天子病倒的第二天,他的表妹便随她父亲秘密进宫,在御前亲侍汤药。
也没人注意到,那个已经和天子冷战了一个多月、没和他见面的皇后,也在同一时间,匆匆赶往太极殿西堂,正好瞧见颂家娘子端着一个空药碗,从门里出来。所有宫人内侍都围在颂娘子身边,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听候差遣,却是把她这个正经皇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很快,新的流言便插上翅膀,飞遍整座台城。
有人说,封后大典会彻底取消,再看不到下文;
也有人说,仪典不会撤销,但参加仪典的人说不定要变,这次陛下重病,颂家娘子亲自入宫照料,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果然青梅竹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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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御前侍奉近身的人,都开始闪烁其词,不再像上回那样坚定有力地回怼这些话。
秋姜和白露肺都要气炸,将那些嚼舌头嚼得最起劲的几个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为保障自己不被气死,索性把结绮楼所有门窗统统关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在没多久,昏迷了数日的天子终于醒来,身体平安,毫发无损。
众人谢天谢地一番,又照常开始自己的日子。城门为黑甲卫散了,街上的御林军t?撤了,封后大典的筹备也重新提上日程,因着先前耽误了的工夫,一切变得更加急切。大家忙前忙后,脚底都快擦出火星。
终于赶在十二月中旬前,仪典正式开始前一日,所有事宜都完美收工。
仪典当天。
台城到处张灯结彩,扎花点红,礼乐声从早响到晚,都快把太极殿的殿檐掀翻,一切瞧着都比预想中还要好。
偏偏不知何处吹来的大风,将结绮楼后院一棵高大乔木折断,压垮了一间废弃已久的庑房。众人还没从惊吓中醒过神,雪霰并下,将楼内各处帘幕都变成了白色。
很是不祥。
也似乎就是为了印证这些不祥,第三张绑在石子上的纸条,又随着风雪破开的轩窗,径直落在沈盈缺手上。
石子击得她掌心生疼,摊开一看,肌肤红了一片,而信上的寥寥数语,更是如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在她心上——
十日前,羯人偷袭青州粮草,沈蹊不幸身中毒箭,当场身亡。
第99章第一世(十二)
当真是一场好大的雪,目之所及都罩上一片苍白,像无数白幡默然扬起的哀悼。
沈盈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结绮楼,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了太极殿,只记得跨出大门前的最后一刻,秋姜和白露扑跪在她脚边,哭得撕心裂肺,求她冷静,不要做傻事。
她只冷漠地推开她们,夺门而去。
匕首紧紧贴着手臂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渗着刺骨冰凉。
吉时还未到,太极殿还在为接下来的仪典做最后的准备,到处都是奔波忙碌的宫人内侍。沈盈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都没注意,她很容易便迈进了西堂。
今夜正式的婚仪要在正阳宫举行,眼下这里只是帝王参加仪典前的休憩之所,故而与外间的忙碌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安静。除了两三个侍奉茶水的内侍,就只有萧妄一人独自靠在胡床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