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妄为此次战斗中牺牲的十几位将士,都追赠了身后殊荣,额外加封沈蹊为忠义公,其神位与他父亲母亲一道供奉于太庙,还不顾朝臣们的反对,坚持将沈蹊的遗体运回都城,以皇室宗族之礼厚葬。
等待遗体归京的那几天,沈盈缺由萧妄安排,住在正阳宫养胎。
孩子未满三个月,一切都极不稳定。
秋姜和白露都是深宫里头混出来的,最清楚那些入不了眼的腌臜手段,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沈盈缺身边,帮她把所有明枪暗箭都挡了去。
萧妄还把周时予调了来,亲自把关正阳宫上下所有事宜,不叫别有用心之人再钻了空档。就连宫殿附近的守卫,也全都换成了萧妄亲自训练出来的黑甲卫。可谓铁桶一般。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躲得过有实物的枪箭,也躲不开无形的流言枷锁。
没多久,婚仪那天“刺杀”事件,就在宫里传了个遍。碍于萧妄的威严,没人敢当着沈盈缺的面指摘她什么,可背地里却没少对她指指点点。
每回还都要贱兮兮地加那么一句:“若是颂家娘子,绝对不会闹出这样的丑事。”
秋姜和白露气得头发倒竖,却也不能把他们怎样。
周时予下令严惩了几个最爱嚼舌根的,杀鸡儆猴,却只能管住深宫里的口舌,管不住朝野上下的悠悠众口。没多久,请求萧妄废后的折子,就堆满了太极殿。甚至还有人说什么“子不教,父之过”,想把沈盈缺父母的神位移出太庙,以儆效尤。
周时予唯恐她孕期敏感多思,会想不开,时不时就要在她耳边开导,说陛下已经把那些折子都驳了回去,还把人重重责罚了一顿,最严重的都被贬谪出了建康城,永远没机会回来,让沈盈缺放心,这个后位,她依旧坐得稳稳当当,谁也妨碍不了。
沈盈缺笑了笑,没有接话,只问他蹊儿的遗体现而今运到了何处?葬礼又预备得怎么样?
得到答案,便自顾自睡去,什么也不愿再多管。
葬礼当天,满城飞雪。
建康城自北向南都笼罩在一片悲怆的哭嚎声中。
沈盈缺着一身白,站在沈蹊的棺椁面前,听着礼官念出的悼词,亲自为他盖下第一掊黄土。萧妄当心她身体,命人为她搬来一张胡床,放在墓边,让她坐下歇息。
她却摇头拒绝。
许是心中太过悲痛,身体上的疲乏反而感觉不到了,顶着风雪站在墓边,竟是比那些常年干粗活的内侍站得还要笔直。亲眼看着一抔接一抔的黄土,将她在世间为数不多的t?亲人彻底埋葬,她没有哭,心里却破开一道大口子,“呼呼”灌满全都城的雪花。
封土落碑的那一刻,她终是支撑不住,在一片惊叫声中倒了下去。
黑暗袭来,无边无际,她轻飘飘地飞在空中,飞呀飞,飞呀飞,那棵陪她一块长大的凤凰树就在脚下,阿母坐在树下分拣草药,阿父在旁边练习舞槊,阿弟亮着眼睛巴巴在旁边看着,看见厉害的招式,就兴奋地拍手叫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他们都不约而同抬起脑袋,朝她招手,朝她微笑。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只觉得繁花似锦,温暖如春,要是能永远待在这里该多好?
心里的喜悦快要溢出胸腔,她大声叫着:“阿父!阿母!蹊儿!”迫不及待朝他们飞去。
可即将触碰到他们指尖的时候,却被一堵无形的高墙弹开,重新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有人掰着她的嘴,拼命往里头灌药,苦得她鼻涕眼泪大把大把往外淌,却不肯让她吐出来,一声又一声地恳求她咽下,即便不为他,也该为他们的孩子。
对了。
她有孩子了。
她和萧妄的孩子。
她不能留在这,她要回去,好好把身子养起来,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孩子的父亲不是什么东西,对她从来没有一句实话,害了她的父亲,又害了她的弟弟,但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伤害他,不能让他还没见到世间最好看的凤凰花,就彻底告别这个人世。
她得把药咽下去,得努力醒过来,为了她的孩子。
终于,她撑着仅有的一丝力气,掀开沉重的眼皮,朝床榻边苦苦等待的男人扯起一个艰难的笑,手虚弱地抬起来,隔着柔软的衣料,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声音温柔而虔诚。
“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你放心。”
男人眼眶一红,却是偏开脸,不敢看她的眼,良久,才从齿间艰难地挤出一句:“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你别难过……”
“啪——”
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猛然碎裂。
沈盈缺死死摁着自己的小腹,努力想要抓住什么,苍白的手背都爆起了青筋,却只能感觉到浑身力气都在一瞬间从她身体里消散而去。
秋姜和白露跪在榻边哭喊,似乎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
小产后的调理比养胎更加重要。
这句话,沈盈缺不知道一天要听秋姜说几遍。各种各样的药材、滋补品,她都不知吃了多少轮,几乎已经是拿百年雪莲当饭吃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