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做事莽撞又不会说话,索性就躲到庖厨做事,尽量不在她面前出现,免得说错话,惹她伤心。
萧妄倒是每天都会过来陪她,哪怕政务已经堆成山,朝臣们对他的不满已经完全摆在脸上,藏都不带藏的,他依旧坚持如此。有时陪她一块吃饭,有时带她去汤泉行宫散心,若她什么也不想做,他便在旁边坐着看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他也乐意陪着。
而她对他,就只有一句:“陛下何时肯放我出宫?”
她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从前天禧帝和荀皇后还在,她是他们的养女,又是他们将来的准儿媳,即便她不喜欢宫里束手束脚的生活,也姑且承认这里是她的家。后来和萧妄有了那段露水情缘,也同他做了夫妻,有了孩子,哪怕她没办法对他完全放下戒心,也仍旧肯留下来,陪他度过余生。
可现在,养父养母没了,孩子也没了,她彻底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也该考虑为自己活一回。
萧妄却很是不喜。
直说,她若是在宫里待不下去,可以去汤泉行宫或者乐游苑散心;若是整座建康城都没有让她高兴的去处,他可以等她把身子养好,抽出时间陪她南下,到三吴一带,或者信安郡的烂柯山逛逛;若还不满意,就且再等上两年,待他把北边的失地都讨回来,再带她去领略大江以北的壮丽河山。
可这些,沈盈缺都没有兴趣,“陛下是知道的,我并不是真的想去哪儿,只是想离开你,离得越远越好。”
语气毫不客气。
萧妄眼底浮起一抹深刻的刺痛,却还是偏开头,坚持道:“阿珩累了,先歇了吧。”
说完,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就径直转身离开。
她笑笑,没往心里去。
原本她也没指望他能这么容易就答应,毕竟这世上没人比他还骄傲,如何忍受得了被自己的女人一脚踹开?即便那个女人,他从来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有什么能拦得住一个心意已决的人呢?不能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走出去,她也有其他办法离开。
匕首划过手腕的时候,她没有一点犹豫,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倘若萧妄没有及时冲进来,她大约会更加高兴。
“你当真……就这么想离开我?”
他坐在她床榻边,握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双眼红肿,下颌紧绷,指尖用力到几要将她的手捏碎在自己掌心,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和自己血肉融为一体,永远不会分开。
可她却只是默默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那一刻,他眼里是有杀意的,沈盈缺瞧得清清楚楚,可最后,他也只是松开她的手,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努力保持住最后的温柔,颤动而沙哑地对她说:“好。”
当天晚上,她没有再拒绝他。
两人像是分别了许久的旷世爱侣,在冬日浩大而静谧的大雪中抵死纠缠,难舍难分,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将将停歇。
萧妄一直没有松开她,哪怕已经从她身体里抽离,躺在榻上睡着,双手也始终将她圈在自己怀中,牢牢地,像是孩童盼了好久终于拿到心爱的玩具,一刻也不肯放松。
外头天已大亮,早就过了早朝的时辰。
他仍旧闭着眼睛,睡得安静,像是昨晚一整夜的鏖战当真累坏了他。
可沈盈缺知道,他是装的。
为了攻下一座城池,能连续三天三夜不合眼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夜的劳累,就累到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大约是觉得,只要自己永远不睁开眼,天就还没有亮,她也就不会走。哪怕被她打,被她骂,被世间所有人所不齿,他也心甘情愿就这样赖上一辈子。
从来不可一世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她有些想笑,又忍不住心疼。
没有再冷言冷语,也没有再拳打脚踢,只是攀着他肩膀,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唇瓣微微翕动,用他能清楚感觉到的触碰,无声对他说:“后会无期。”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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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落在她指尖。
他始终没有睁开眼,却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100章第一世(十三)
宫墙外的岁月,比沈盈缺想得还要悠长。
沈盈缺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叫自由,什么叫无拘无束。她不用再为自己夹在萧妄和父亲的不幸惨死中两难,也不需要再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因为颂惜君和萧妄之间的关系而多愁善感。
她可以放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从朝霞满天,一直走到落日迟暮,看山河万里,赏日月繁星,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