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周而复始,一成不变,仿佛下半辈子,她都要在这样的囚禁生涯中度过。
直到那天,她对着送饭之人报出了一个名字,吓得那人打翻了手里的汤,一切才有了新的转机——
“郡主还真是聪慧,什么线索也没有,居然就能猜到咱家是谁。若不是立场相悖,咱家真要好好夸奖郡主一番。”
油灯洒落的昏暗光线中,宁无疾着一身绛色内侍衣裳,怀抱拂尘,站在沈盈缺面前,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沈盈缺无声一嗤,看着他右侧额角若隐若现的弦月形胎记,冷笑连连,“若不是我派人去找杨小树,你的人也不会顺藤摸瓜,摸到白石村,还破了村子外头的机关,将村子毁成那样不是?那些孩子将你当作自己的亲人,每天都在为你祈祷,盼你无恙,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
铁索“哐啷”震响,带动空气中浮尘轻荡。
宁无疾摸着自己额头上的胎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所以你是在那天晚上,我抓你上马的时候,看见我头上这个的?呵,看来蒙面果然还是不保险啊,应该听他们的话,直接易容才对,也省去这许多麻烦。”
见她一直恶狠狠盯着自己,宁无疾才不得已错开视线,艰涩地嘀咕:“你也别怨我无情,若你也落得和我一样两难的处境,也会做出跟我同样的选择。”
沈盈缺眯起眼,“小叶在他们手上,是吗?”
宁无疾身子一颤,低着头,颤声道:“小叶……被人牙子卖进了台城,我也就跟着一块进了宫,原以为有机会可以带她离开,谁知就这么巧,刚好碰上了宫变……三更堂的人认出了我,知道我有些机变,于是就拿小叶威胁我,为他们做事,帮那对父子复位……”
“然后你就答应了?”
宁无疾用力咬紧牙关,偏过头去。
“无耻!无耻!你们都无耻!”
沈盈缺愤怒咆哮,想冲上去掐死他,手上的铁链“咣啷”乱响,震得整间囚室都在颤,“你为了一个人,能舍弃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有什么脸面让我不要怨怪于你?我若是小叶,一定不会为你的所作所为有半分感动!”
“还有他们,你的两个狗主子,大乾曾经的皇帝和储君,居然和羯人掺和到一块,还有没有廉耻?有没有良心?当初助他们逃离皇宫,为他们的安危提心吊胆,真是我瞎了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无疾似是被她的话语激到,霍然抬起眼,讥诮地睨着她,“说我无耻,你又高尚到哪里去?别忘了,助我们引出萧妄体内剧毒、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可不是旁人,就是郡主你啊。”
沈盈缺一下愣住。
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久到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将他忘记,却不想仅仅是一个名字,那些甜蜜的、酸涩的、痛苦的过往,就如黄河决堤般滔滔不绝。
她咬紧唇瓣,不想再说下去,可听到“剧毒”二字,还是克t?制不住,脱口而出:“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何时中过毒?”
想起他三不五时就要发作一次的古怪旧疾,无论穿多少衣裳都暖和不起来的冰冷身躯,和那双越来越红的浅褐色瞳孔,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五脏六腑都被地牢里的森森寒气冻成冰块。
宁无疾打量着她的表情,扯起一个报复成功的笑,幸灾乐祸道:“不会吧不会吧?郡主差点连他的孩子都快生下来,难道还不知道,你的枕边人一直身中剧毒,不能动欲,尤其是情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盈缺瞳孔骤缩,“什么时候的事?”
宁无疾笑得恶劣,“一直都是如此。”
“那个毒叫‘七情谶’,也就是佛家常说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传闻来自西域,实则一直都是大乾皇室里头代代相传的秘药。中药之人必须舍七情,断六欲,时刻让自己保持一种清心寡欲的状态,否则就会催得体内毒素猛烈迸发,爆体而亡。”
“原本他一直克制得很好,我们想尽所有办法,都没能让他打破任何戒律,直到你出现了。”
沈盈缺深吸一口气,久久都忘了呼出来,“所以那天宴席上的媚药,其实是你们下的?”
怪道那群登徒子出现得那般诡异;怪道那天周时予会那么紧张,一直在旁边恳求萧妄三思,莫要越过那条界;也怪道自那之后,萧妄的旧疾便复发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
原来她才是那个害了他的罪魁祸首。
而他早就知道自己破戒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却还是……-
“阿珩便是吾命,你若有事,吾亦不会独活。”
那晚梦中听到的呓语重又回荡在耳边,沈盈缺闭上眼,心口刀绞般地疼,“所以那个用石头子给我传消息的人也是你?”
宁无疾欣然点头。
“为什么?”
“为什么?”宁无疾挑眉,“我以为你会很乐意知道外头发生的那些事情。”
“我想知道的是真相,不是别人编排过的假消息!”沈盈缺怒吼道,肺管因太过用力而疼痛不已,问出接下来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还滴下了血,“我阿弟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
宁无疾笑意深长,“郡主果然是郡主,稍稍一点,就通透无比。不得不承认,这是所有任务里头最难完成的。萧妄为了你,当真是把所有留在外面的精锐统统安排到沈蹊身边,我筹划了足足一个月,给羯人去了信,又几乎拼上了三更堂天煞营所有死士,才终于勉强将一支毒箭射到他肩上,为此,我还舍了一身剐。喏,你瞧瞧,就是这道疤,你弟弟给我留的。再往撤一步,我整条胳膊都要给他卸下来了。”
他卷起右手臂上的宽袖,亮出一道又深又长、一直延伸到袖子深处的蜈蚣疤,咋舌抱怨。
沈盈缺死死磨着后槽牙,恨不能就着这道疤,将他整根臂骨都抽出来。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蹊儿又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连他都不肯放过?!”
宁无疾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他若不死,我要如何让你痛苦?你若是不痛苦,又怎么会和萧妄闹?我们又该如何让萧妄体内的毒变得更加厉害?立场相悖,注定不能两全,如此浅显的道理,郡主居然还要问我为什么?还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