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也来了。
萧妄作为此番青州战役的最大功臣,必然也要回建康参加献俘仪式。可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呢?
要知道,他眼下还是在南阳之役大败的战犯,和天禧帝父子二人基本已经撕破脸,哪怕天下人愿意原谅他之前的“失误”,这两人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萧妄却不以为然,拿长勺舀了一碗粥,放到沈盈缺面前。
——和颂惜君说开之后,他就去了庖厨,吩咐备好沈盈缺爱吃的砂锅粥,荷包蛋,还有白玉糖糕,在锅里热着,等沈盈缺睡醒,就亲自端着托盘,送到她房中。
这是她打小的习惯了,比起规整地穿戴整齐再出去吃,她更喜欢吃饱了再梳妆打扮。
幼年在家,阿父从来不管这个,但她却不免常挨阿母的责备,进宫之后才在荀皇后的督促下,渐渐改了这毛病,谁知认识萧妄以后,又故态复萌。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都是萧妄纵容的。
每每自己懵懵地清早起身,萧妄都像在看一只脚步蹒跚的黄毛小茸鸭,目光中充满怜爱,恨不能把早膳托盘捧到她的床帏里去。
秋姜一脸不赞同,但也只能由他们去。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沈t?盈缺焦急地看着他,端着粥碗,却没心思吃。
萧妄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那对父子若还在位,对我的北伐大业的确是极大的麻烦,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把他们架空了。”
沈盈缺就着他的手张嘴喝粥,下意识“嗯嗯”点头,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才刚咬到齿间的小圆菇便“啪嗒”一声,滚落到地上。
“你、你说什么?你把皇帝怎么了?”
萧妄笑着拿巾帕擦干净她嘴边残留的粥痕,重新舀起一颗小圆菇,喂到她圆可吞蛋的嘴里,“没怎么,就是让他床上好好养病,莫要再为国事操劳了,一切都交由我大舅父处置。”
“你大舅父?他去建康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沈盈缺惊得忘了嚼嘴里的圆菇。
“就在你离开京口的时候,也就前后脚吧。”萧妄漫不经心地回答,抚着她头发,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也有十三年不曾回去了,此番也不过是回去了结一些陈年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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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账?”
……
建康城,台城,太极殿西堂。
天禧帝横卧在那张他早已睡惯了的龙榻上,看着早春的阳光如绸缎般铺满院中刚刚吐出花苞的花树,流淌入窗,生机盎然。他却浑身僵麻,动弹不得,只能眼神空洞地望着屏风前跽坐着的男人,“咯咯”翕动唇瓣,发出像破风箱一样难听的声音。
殿外传来一阵羽林卫巡逻的铿锵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出来的“噔噔”轻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禧帝眼皮跳了跳,鼓足全身力气,将手伸向床头小几上置着的鎏金博山炉,企图将它推倒,弄出些动静,吸引人进来。苍老的面颊涨得通红,额角暴起青筋,五根指头都用力到发颤。
“没用的,陛下。”
颂祈年放下手里的狼毫,朝绢帛上的墨迹吹了口气,起身对天禧道,“您往日食散过度,眼下又思虑过深,龙体早已不堪重负,会有今日这下场,也是情有可原。退一万步说,就算您能把人叫进来,又会有什么人愿意听从您呢?”
天禧帝咬牙暗恨,收回手,喘着粗气讥讽道:“若不是你们,朕也看不到今日这场面。挟持郡主,掌控朝堂,你们可真是用心良苦。说!为了这一天,你们到底筹谋多久了!咳咳……咳咳……”
颂祈年看着他扒着榻沿,咳得面红耳赤,嘴角挂血,自己脸上却无波无澜。
“陛下心里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早在当年豫章王爷喊冤而死,舍妹自尽,颂家退出朝堂远遁京口的时候,陛下不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些年也没忘记谋划,要怎么彻底铲除我们。为了确认忌浮身上的毒没有清除,每年还都以关心他身体为由,派医士给他诊脉。这些年,梁有生恐怕没少在忌浮的安神汤里下药吧?要论用心,陛下才是真正的用心良苦啊,我们这点微末,如何比得了您?”
天禧帝脸上红白交加,使尽全身力气吼道:“那都是父皇布置的,你们为何不去!”
“前面那些事,或许的确有先帝的安排。那退之呢?他与颂家无亲无故,就因为当年曾经对忌浮施以援手,你就一直怀恨在心,为了报复,竟不惜与羯人合作,毁了落凤城。”
“没有!朕没有!”
“你敢说六年前诓骗退之沈家老宅埋有猛火雷,迫使他不得不从城防关隘处撤出,回城探查的假情报,不是你命三更堂的死士散布出去的?退之何辜?他的妻子儿女何辜?落凤城满城的百姓又何辜?你身为大乾皇帝,他们的天子,难道就不会感到丝毫羞愧吗!”
天禧帝一下哑了声,霎动着睫毛,生硬地低下头去。
颂祈年磨了磨槽牙,转身朝着落凤城方向,拱手遥敬一礼,扭头又斥,眼神锐利如刀,“还有忌浮的解药,也是陛下毁去的吧?”
天禧帝抖了抖,腰背越发佝偻,浑浊的眼珠左转右转,半天说不出来话。
颂祈年看在眼里,嘴角挂起冷笑,“臣虽与先帝不和,但也清楚他的为人。无论他当时多么气恼忌浮的选择,终归是虎毒不食子,不会当真对他痛下杀手。想必最开始,他也不过是想吓唬忌浮一下,哪怕忌浮始终不肯服软,他也一定会将解药平安送到忌浮手中。可偏偏,这解药交到了你手中……”
他垮下双肩,摇着脑袋,长声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先帝妒恨自己的同胞亲弟,却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同气连枝,互相帮衬。却不料你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私下劫走了那味救命的解药,还把宫里存着的唯一配药方子也付之一炬。论歹毒,你才是真的冷血无情,残酷至极啊。忌浮好歹也是你弟弟,与你无冤无仇,纵然心中有恨,那恨的也是你父亲,从不曾迁怒你半分,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
“啪——”